祭天是头等大事,出行排场浩浩荡荡的。
我们这些不打紧的宫妃天还没亮就先到宫门口那等了。
天还昏蒙,巍峨的宫殿似蛰伏的莽兽,还在昏天暗地中昏沉,除了几点零落的灯火,远处缥缈钟声,整座晋安城肃穆安详,在苍茫天地间酣睡着。
我拉着玲珑的手臂,倚在她肩上打着呵欠眯了会。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推醒了,我怔然地揉着眼,忽然眼前一阵狂风惊起扑面沙尘。
百千缇骑从面前经过,大红飞鱼服在黎明里像烧得连绵不休的云霞,张扬鲜亮。
脑子还正发懵,头顶就传来某个温朗的笑声,娘娘,还犯困呢?
抬头一看,夏侯离勒马停在我面前,他腰间佩銮金错银绣春刀,鸾带大红蟒衣飞鱼服,正含笑望着我,鲜衣怒马,我们通常在黑夜里缠绵,极少在这朗朗乾坤下相会。
我看着他有些发懵,夏侯离本来就生得极美,那双潋滟璀璨的桃花眼尾细又尖,微微上勾,极妩媚,他又是雪白肤,丹朱艳唇,这样妖艳深秀五官,却出乎意料,镇压住那凛冽端肃飞鱼服,在一众缇骑当中显得尤为瞩目。
娘娘,奴才就那么好看吗?他没有下马,只是扯马到我跟前,探身在我耳边轻笑。
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后宫这些女人对督主情有独钟了。夏侯离,就会恃美行凶。
不远处站着几位宫妃,听不见他对我说了什么,只是那一道道目光百般探究,我很熟悉那样的目光,是发展成滔天嫉恨的预兆。
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一步,正色凛然道:督主吩咐的是,本宫必然循规蹈矩,绝不添麻烦。
夏侯离听了,唇角的笑隐淡了去,审视地看了看我,又望了周围,神色换上惯常的淡漠,直身坐回去,一言不发,扬鞭扯马往浩大的队伍前方去,朝阳冉冉升起,他的背影渐渐淹没在茫茫金光中。
虽然我澄清得很快,可是还是阻挡不住女人们的猜忌。她们不高兴,李贵妃经过我面前,上下打量我,扭身同姚妃嬉笑道:是不是没人吩咐昙妹妹我们是去祭天,不是要去祭陵啊,穿得这样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西陵皇室穷成什么样子了?
姚妃捂着嘴格格直笑:姐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昙妹妹这一身已经是她顶宝贵的一身了,别说祭天,每回重大盛宴,昙妃妹妹都是这套装扮啊
她们一唱一和,围着我取笑,无聊。
玲珑气得要上前去同她们理论,我连忙把她拉到身后,笑吟吟对她们二位道:姐姐们见笑了,这不是上回宫宴,那些个贵族夫人一见我这样打扮,回去后效仿成风,荆钗布衣现在可是晋安城的风尚,我这也是与民同乐嘛。咦,姚姐姐,你这孔雀蓝羽簪戴上可真漂亮,差点把李姐姐的风头都压下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姚姐姐才是贵妃呢。
姚妃真以为我在夸她,抬手碰一碰自己发上的孔雀蓝羽簪,沾沾自喜。李贵妃脸色微沉,目光终于从我身上转移到姚妃发上的孔雀蓝羽簪了。
我帮她们牵线点好战火,拉着玲珑上轿去了。
倒霉,上轿前还撞见沈延,他骑在马上,那双幽黑得泛蓝的眼眸上下审视我,那目光尤其逡巡在我的脖子上,过了半晌,可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似乎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九台山上有许多小鹿,昙妃娘娘你应该会喜欢。
小鹿,从前的昙仙儿喜欢,现在不见得。柔弱、任人欺负的可爱玩意儿,不顶用。
我对他没有喜悦地微笑:比起小鹿,本宫比较喜欢恶虎野狼这些猛兽,扒了皮还可以拿来做皮衣御寒。太子殿下真是不了解本宫。
沈延面色不虞,微滞片刻,忽然又笑道:既然娘娘喜欢,儿臣回头为你猎几只,给娘娘做几身御寒皮衣。
我呸。谁稀罕呢。可我不能直截了当表达我对他的不屑和厌恶。
我还得哄着这位太子爷呢,指不定哪天还能从他手底下挣下一条命来,我对他露出温柔的笑:
哦,太子殿下有心了。
他温柔地笑了笑。
呸!
我和玲珑总算进了轿子,清静了一会,浩浩荡荡的队伍压地银山般朝九台山方向前进。
我拨开小窗帘,倚在沿边,撑着下巴,看宫外的山山水水。
娘娘,你刚才撒谎了。
什么?
你明明就不是与民同乐,你昨晚翻箱倒柜,试了一晚上衣裳,就这一身还稍微穿得出来。还有簪子也是,你是把最显摆的那几只都簪上了
我转过身,捂住玲珑的嘴,你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