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侍卫无声的盯着沈璃,竟一把抹了泪。沈璃拳头握紧:“成何体统!给本王将你们的情绪都收好!”她声音威严,“本王不管现在发生何事,身为将士,当差之时便不许落泪,下次若再让本王看见有垂泪动摇军心者,斩!” 两名侍卫叩头称是。 沈璃这才稍缓和了语气:“魔君何在?” “回王爷,魔君现在寝殿之中静养……” “还未醒来?” “还未醒。” 沈璃只觉心如火烧,魔君力量强大,且极善谋略,周身一直有青颜赤容回护左右,寻常是极难伤到他。这一受伤,竟伤得如此严重么……沈璃几乎是飞奔至魔君寝殿,还未走近便见有侍婢从寝殿里来来回回的出入,而他们手中端的水盆在疾行中泼出水来,鲜红的染了一地。 难道是魔君伤情还有恶化?沈璃越发着急,径直冲进殿中,耳边不停的有人在招呼沈璃,是魔界的官员们,然而沈璃哪还有心思去应他们,她绕过屏风,一掀帘便往内间去,堵在门口的医官劝也劝不住。
躺在床上的魔君身上衣袍未换,颈边稍有些血液淌出,有医官用干净的布摁住他的颈项,然而不久那张布便染湿了,只有让侍婢拿去洗,然后又换上张干净的。而他衣襟上面的血渍不知是第几次干了又湿,他脸上的面具未取,只卸了下颌部分,露出了嘴唇,方便侍奉的人喂药,他的唇色,透露了他身体状况的糟糕。
那唇色……是青的。 沈璃将怀中的丹药拿出,扬声道:“此处有天帝给的仙丹几盒,医官们来看看,有没有现在用得上的。”此话一出,一旁的医官也顾不上礼节,连忙将沈璃手中的丹药拿过,一个一个倒出来细细辨认,然后才拿了其中一颗放进魔君嘴里。不消片刻,魔君唇上的青色稍退,同时颈项上的血慢慢止住。 “这丹药有用!这丹药有用啊!”医官们欣喜若狂,有人冲沈璃拜道,“王爷当真是魔界的福音。” “奉承的话便别说了,魔君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医官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医官答道:“王爷,魔君受的伤只有这颈项上一剑,然而这一剑却不重,只是伤到了皮肉,真正致使魔君昏迷不醒的……是毒。” 沈璃眉头一皱:“什么毒?” “好似是一种瘴毒,初初中毒能使人丧失理智,而后会致使昏厥不醒,若中毒者身上有伤口,其伤口便无法愈合,流血不止。但是这种瘴毒与别的瘴毒有些许不同,它好似对魔族之人的身体伤害极大,而对别的东西不会产生大的威胁,简直就像是针对魔族而提炼出来的毒药一样。” 瘴毒……沈璃不由联想到先前自己在扬州城时,被苻生下的毒,可那时那毒并不太厉害,行止也稍动法力便将瘴毒驱散了。如今这毒,与当时的毒有关系么…… 沈璃在魔君身边守了一会儿,见服下仙丹之后,魔君唇上的青色尽数退去,惨白慢慢浮现。沈璃能想象到,退下面具之后,这将是多苍白的一张脸,她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拳头不由握紧:“青颜与赤容呢?” 一旁的侍卫答道:“二位使者并未在此役中现身。” 沈璃面色一沉,太巧了,简直就和算计好的一样……她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些将军……牺牲了的将军现在何处?” “尚在城外军营中停放,可能还得几日才能下葬。” “为何?” 侍卫声音极低:“根据军规,大战之后,得先将士兵埋完了,才能安葬将领。” 沈璃愣然的转头看他:“已经过了五日,士兵竟还未安葬完?”侍卫垂头不言。沈璃脑袋空了一瞬,她站起身来慢慢吸进一口气,闭上眼,平复了情绪,“好好守着魔君,务必使魔君尽早醒来。”言罢,她出了魔君寝殿,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径直在魔宫里驾了云直奔城外军营而去。 还未走近便能感觉到那方吹来的风中有一股深深的腐朽的味道,越近更是能听到人的哭喊之声,有的嘶哑,有的凄厉,令人不忍听闻,沈璃极快的飞过这一片区域,在军营之中落下,士兵们正在忙碌,没有人看见她,沈璃拽了个小兵问道:“将军们都在何处?” 小兵目光呆滞,抬头看了沈璃好一会儿,眼珠子里才慢慢有光亮照进来:“王爷……”他不敢置信的唤了一声,然后看见沈璃还在,他竟一时激动得握住了沈璃的手,“王……王爷……”他脸色涨红大喊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众人皆停下手中的活往这边看来,但见沈璃果然立在那方,人人皆大喜不已,然而听着他们的欢呼,沈璃的心情则更为沉重。 魔界并不是没有规矩的一团散沙,这些士兵也不该做把谁看做救世主的模样,他们该是有秩序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该按照预计方案行事,而在平常他们也确实是这个样子,即便是吃了败仗,也不会见他们有这样的表现,而这一次…… 看来,情况比想象当中的更加严重。 沈璃正想着,忽见前面疾步行来两名将军,沈璃立即迎上前去:“刀穆将军,史方将军……”她刚打了个招呼,话还未出口,两名已近中年的将军便“噗通”一声在她身前跪下。 “末将无能!” “末将有罪。” 他们的额头狠狠磕在地上,力道之大,带着极为不甘的愤怒和无法弥补的痛悔。 “将军……”沈璃面容一动,即便再怎么告诉自己此时要冷静沉着,也不免为这两位老将的叩拜而动容,到底是要有多大的打击,才能致使魔界骄傲的将士们如此颓然。她伸手扶起两位将军,“先让沈璃明白,魔界到底怎么了。” 两位老将这才慢慢起身,两人一边领着沈璃往军营后方走,一边解释道:“五日前,一队人马突然自南边袭来。”只开了头,刀穆的神色便已颓败得几乎说不下去,沈璃奇怪,最终还是史方接过话头道:“对方只有两百人马……” 沈璃一惊,不敢置信:“多少?” “两百人。” 沈璃恍然理解为何将士们会如此沮丧,都城守卫军稍稍也有十万,大大小小的将领加起来肯定也超过两百人,而这么多将士竟被区区两百人马……践踏到如此地步。 “对方什么来头?”沈璃声音微哑,不得不说,即便她没有经历过战斗,但听到这个数字还是难免被打击到。 “拿的是北海一族的旗子,那些士兵皆是彪形大汉,身上不着片甲,赤膊上阵,也不使什么武器,只徒手与人交战,或是折断对方的脖子,或是将人活活打死,更甚者,径直将人从中撕开,力量极大。”史方的声音没有起伏,但即便是这么平淡的说出这些话,仍旧听得人心惊,“他们的皮肤好似与寻常人极为不同,普通士兵的刀枪难入,唯有稍有道法修为的将军,在兵刃上灌入法力,尚能伤其一二。” “有无对方尸体留下?” 两名将军对视一眼:“没有,不过末将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十名左右的敌人被砍下了头颅,但他们的尸首皆被对方带了回去,唯有八九名敌人,被魔君擒住,生生将他们炸成了肉泥。” 沈璃略一沉吟,两位将军的形容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捕捉地仙山神的事情当中,她在扬州城城墙结界中遇到的那三个彪形大汉,若是他们的话,有两百人,力量确实不可小觑。想到那个神秘的苻生,沈璃问:“他们可有领头的人?” “是一名极年轻的男青年。他看起来倒与寻常人无异,只是一手剑法使得诡异,魔君便是被他的剑所伤。” 沈璃脑海里立即便浮现了苻生的身影。这样一想,倒也说得通,那些彪形大汉是他的手下,瘴毒也是他的东西,只是他怎么会是北海一族的人?先前他在人界捉地仙山神,现在又大费周章的先佯攻天界,又袭击魔界…… 沈璃一顿,呢喃道:“他攻击魔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刀穆听见她的呢喃自语,拳头一紧:“魔君金印被他拿走了。” 金印,魔界政权的象征。思及魔界各处同时发生的暴|乱,沈璃眉目一沉,当真是为了夺权么?可光拿走一个金印,能夺什么样的权…… 沈璃正想着,停放将军尸体的灵堂已经走到。沈璃面容一肃,踏步进入,里面将领不少,众人皆让开路让沈璃过去。 一排棺木,十数具尸体。这里躺着的人,沈璃皆能唤出他们的名字,但是如今有的却已认不得他们的面目,有的或尸首不全,有的或面目全非,有的…… 沈璃在一个棺椁前停住,这个棺椁里只放了一把剑还有一些残破的衣甲碎片,上面森森血迹显得渗人。 “这是谁?”她轻声问。 “是墨方将军。”身后的将领答道,“他在战场上,拼死斩了三名敌人的头颅,最后……被几名敌人围住……被生生吞食掉了……” 墨方……被对方……吞…… 吞食了? 沈璃摇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体,我不相信。” 周遭的将领皆垂首不语,灵堂中沉寂了许久,一个声音喑哑道:“末将亲眼看见的……”大胡子将领神色颓然,“末将亲眼看见墨方将军被他们分食。” 沈璃扶住棺木,看着里面的残剑和破碎的衣冠,一股无力感缠住了她的脚步,让她不能挪开半步。 “末将也是亲眼所见。”有人低声附和,“将军本在北海探查消息,一路追着敌人而来,回都城时已是满身的伤,最后在混战之中,被……” 越来越多的人佐证,让沈璃不得不信墨方惨死的事实,她五指扣在厚厚的棺椁上,指尖用力得泛白。厚实木的棺椁上“喀拉”一声留下指印。 她恍然记起那日魔宫之中,黑衣青年远远的站在假山旁边,说,只要是她的命令,他都会去做,那么认真的模样…… “知道了。”她点了点头,声音极小,却仿似一根将断的弦,听得人心都跟着悬了起来,“本王,知道了……” 她垂下头,像是在默哀,她情绪没有外露,而这一低头,却让人感到这个一直挺直背脊的女子,此刻像个被拔掉刺的刺猬,在这一瞬间,没了任何攻击性。 魔族惨败,将领惨死,若她那时在……若她在,事情会不会就不那么糟糕…… 沈璃牙关咬紧,然而不过片刻之后,她又抬起头来,转身离开墨方棺椁之前。继续看完剩下的几个将领尸体,然后慢慢向灵堂外走去,她脚步不停,一步比一步踏得坚定,一步比一步踩得沉着。 沈璃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死不能复生,后悔无用,遗憾无用,她能做的,便是让活着的人能继续活下去。 踏出灵堂,空气中腐朽的味道还是那般刺鼻,沈璃登上练兵台,一手放于胸前,一手直指苍天,心法口诀自她唇畔呢喃而出,白色的光辉自她周身慢慢升腾而起,一道光华在以她为圆心,向四周散开:“吾以吾名引忘川。”七字引魂术,字字铿锵,随着这语音落地,光芒所及之处,宛若萤虫飞舞,在这萧然的傍晚铺天盖地的往天上升腾而去。 极美丽却也极悲伤。 凄厉的哭声仿似要扯断人的心肠,沈璃远远看见军营外安葬士兵的地方有许多人哭喊着追着这些薄凉的光芒,仿似恨不能与他们同去。 沈璃双手垂下,拳头握紧:“我碧苍王沈璃以命立誓。”她声音不大,但练兵台下的将领皆听得清清楚楚,“此仇,必报!”风一过,撩起沈璃的发丝,无数莹莹之光在她眼前飘过,仿似是她的将士用最后的力气,附和她的誓言。 天色渐晚,同一轮明月照耀着不同的地方。 小河边草木下静静立着一名披着绛紫披风的青年:“哦?碧苍王沈璃已经回魔界了么。” “是,属下收到的确切消息,沈璃在今日下午便回了魔界。”黑衣蒙面的人俯首跪地,恭恭敬敬的答道,“她带回了天界的丹药,解魔君的毒,然后施渡魂术引渡了都城数万怨灵。” “呵,简直像个救世主一样呢,难怪魔界那些庸人都将她供着。”青年的指尖轻轻触碰粗糙的树皮,“搜遍整个魔宫也不见凤火珠的气息,必定是沈木月那家伙已将珠子给了沈璃。看来,如今不得不对付她了……” “苻生将军,上一战我们已折损了五十八名魔人,有的尸体尚未拼接好,短期内怕是不易再战。” “沈璃再厉害也不过一人而已。”苻生沉吟了一会儿道,“着四五名魔人往墟天渊而去,沿途动静做大一点,将沈璃给引出来,彼时我再亲自动手,杀了她取回凤火珠。” “是。”黑衣人抱拳答应,随即又迟疑道,“将军,可是少主……” 苻生目光一冷:“此事事成之前不可让少主知道。在面对沈璃的问题上,少主已经心软过太多次。我杀沈璃是为取凤火珠,也为除一后患。待沈璃死了,少主便是有什么异议,也无计可施。”他指尖升腾出一股黑气,不过一瞬的时间便将树整个包住,不一会儿,树叶尽数枯萎,黑气越发壮大,最后凝成一颗小黑珠子落在苻生掌心。他一张口便将珠子吞食进去,“不过在这些事之前,先给我找几个健壮的活人来,助我调理内息。” “属下得令。” 风一吹,枯萎的树叶零零散散的飘落。 沈璃安排好军营的事务时已是第二日卯时,她抽空回了一趟王府,但见肉丫虽然受了一些惊吓,但精神头儿却还好,嘘嘘也在,它身上的毛已经长了老长,一人一鸟,从沈璃踏进房门的那一刻便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吵着,诉说着那日的惊惶。沈璃静静的听着,只在肉丫喘息的空隙摸了摸她的脑袋:“本王回来了,定不叫人再欺辱于你。” 肉丫一怔,本还吵闹的嘴登时闭了起来,两只眼睛通红的望着沈璃,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是真的吓坏了。 在王府里歇了片刻,沈璃换了身衣服,穿上轻甲,又要入宫。出门前肉丫唤住她,嗫嚅了许久最后只道:“王爷一定要保重啊!肉丫和嘘嘘都等你回来!” 沈璃一笑:“无妨,不过是去趟宫里,晚上就回来。” 肉丫点头,可是看着沈璃头也不回的走出府门,她心里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就像……就像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王爷要保重啊!”她再一次大喊出声。 沈璃挥了挥手,没回头:“知道了。” 魔君毒虽已褪去,但先前失血太多如今尚未清醒。文臣们虽然着急,但也无可奈何,三名长老坐镇议事殿,代替魔君暂行职权。沈璃坐于议事殿左侧,静静听着下方官员们汇报各地暴|乱的后续情况。 简直就像是为了牵制各地地方军一样,在敌人袭击魔都之时暴|乱发生,然而不过几天各地都渐渐平息下来,沈璃听得眉头紧皱,会发生这样的事,只能说明…… “有内鬼。”长老之一静静的说出这话,“不单单从暴|乱一事来看,老朽前几日皆在研究对方撤退的路线,若不是极熟悉魔都构造的人,是决计不会这么快就撤出去的。” 而且更糟糕的是,各地同时发生乱象,那便说明,各地……皆有内鬼。 “查。”沈璃冷冷掷出一字,“这些内奸不仅熟悉当地,而且还熟悉魔界的军队构造,必是军中之人,在此一战中,失踪的人,行踪诡秘的人,将其三族捉拿在案,一个一个的审。” 沈璃素来不是心软的人,这个命令下得果断,毫无半点犹豫。 “报!”急匆匆的声音自殿外传来,传令者破门而入,跪地抱拳,“各位大人!那……那些刀枪不入的怪物,又出现了!” 众人大惊,沈璃立时站起身来,目光森冷若冰:“何处?人马多少?” “只有四五名,他们去的方向是墟天渊!”议事殿中立时嘈杂起来,众人皆知墟天渊中有数以千计的妖兽,若是他们撞破了结界,放那些妖兽出来,于魔界而言那可是灭顶之灾啊! “墟天渊的结界不会破。”沈璃道,“各位稍安勿躁。”她沉着的问来报者,“除了动向,他们可还有别的举动?” “有……他们沿途烧杀……所过之处,一个活人也没有……” “混账东西!”当即便有武将憋不住气拍案而起,“当真欺我魔界无人么!”他抱拳跪地,“末将请战!”另外两名将军也跟着跪下,“末将请战!” 议事殿中一时嘈杂,有文臣劝道:“先前在都城都那他们没有办法,如今便能战得赢了?还是先破解他们身体之谜,而后才能有战胜之法啊!” “那如今就由着他们横行霸道么!我便是拼上这条命,也……” “闭嘴。”沈璃冷冷一声呵斥,“我魔族将军岂能如此轻易的便去拼命!当真让人笑话了去。” 议事殿中静了下来。 沈璃站起身子,一身轻甲衣微微作响:“此次,由本王去会会那些妖怪。” 沈璃先前有与这种怪人交手的经验,只是不知过了这么些日子,那些怪人有没有变得更厉害一些,为了以防万一,沈璃特意着三名军中大将与自己同去,他们皆在几天前与那些怪人过过招,相对别人来说更有经验,也更有实力。 “此次出行不为杀敌,只为活捉,哪怕只捉回一人也好,带回魔都着人研究,找出他们的致命点,以防之后再被袭击。”出发前,沈璃叮嘱他们道,“切忌逞强行事。” 刀穆将军一笑:“王爷还当我们是新兵么?战场上最不可意气用事,我们知道。” 沈璃点头:“几位将军皆是军中精英,我族再不可失去一人了。” 感慨罢,整装出发,沈璃未回王府,向来出征她便是一身轻甲。驾云而起,四人没有大部队拖累,行得极快,不时便追到情报中魔人肆意妄为的地界红原,不用探察,四人便在空中看到了火光刺目的地方,他们急急赶去,那处往北不远便是墟天渊,不可再让他们前进了。 沈璃眼尖,在云上往下一瞥,只见一名魔人正拽住了一个小孩,双手扯着他的胳膊,张着大嘴,仿似要将孩子撕来吃掉,小孩已吓得忘记哭泣,只愣愣的盯着那张血盆大口。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银光蓦地自右侧斩开,枪刃如刀,劈砍而下,径直将魔人的手砍断。沈璃知道他们的身体有多强壮,所以这一枪便没有吝惜着力气,斩断了魔人的手,枪刃狠狠打在地上,其力浑厚灌入大地,周遭草木一颤,大地为之嗡鸣。魔人仰头嘶叫,两只断臂中涌出的血溅了小孩一脸,然而孩子只是愣愣的仰头,望着沈璃的背影,仿似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救了。 沈璃没空搭理孩子,只将他往身后一扔丢进草丛里,她自己提枪上前,不给魔人反应的机会,枪尖覆着凌厉的法力,径直穿透他的心脏。 可仅仅只是这样的攻击尚不能杀死魔人,沈璃也不欲将其杀死,只要让他无法动弹便可。然而她还未将枪尖拔出,忽听空中有人大喊:“王爷小心!” 身后一记凌厉的掌风呼啸而来,沈璃身形一矮,躲过一击,拔出枪尖,横抢扫过,径直划破后面那人的颈项,鲜血喷涌,不过片刻,沈璃已被血染红了一身。 空中忽有交战之声,沈璃抬头一望,竟有三名魔人在空中分别与三位将军交上了手,这些家伙何时学会腾云之术……他们果然是在不断变强么……沈璃心头惊异初起,忽觉背后气息诡异的一动。 “碧苍王别来无恙?” 什么时候……沈璃手中银枪一紧,头还未回,枪已杀了过去,然而枪尖却如砍进了棉花之中,力道尽数被卸掉,沈璃连忙抽身离去,直退到十丈开外,方才回头打量来人,他一袭青服,面容未变:“苻生?”沈璃冷冷开口。 “呵,得蒙碧苍王如此挂记,鄙人之福。” 他做得一派客套,沈璃却知此人心机深重,亲自到此必定有什么阴谋,她眉目一沉,耳朵听到空中三名将军与那几名魔人的战斗尚在继续,如今魔界这境况,沈璃实在没必要现在便与他硬碰硬,涂添伤亡,然而她才生撤退之心,便听苻生道:“实不相瞒,此次来见碧苍王,乃是有一物欲像碧苍王求取。”沈璃冷笑,还未开口,他又是一笑,道,“自然,我知道碧苍王必定不会答应,所以……” 周遭杀气蓦地一重,他眼中冷意森然:“劳烦王爷将命留下。” “白日做梦。”如此赤|裸|裸的挑衅让沈璃眸中寒意更甚,两人谁也没有先动手,只是周遭气流渐渐变得凛冽,两人之间的草木早已被无声撕碎,化为灰烬。气流越发膨胀,蔓延到旁边,树丛洒洒作响,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时而颤抖着向左,时而颤抖着向右,在左右之间,不消片刻树叶飞散而去,而树干则“咔”的一声,猛的炸裂。 “啊!”本躲在树后的小孩一声痛呼,径直被炸开的树干打出两丈远。 不能在这样下去! 孩子的叫声就像一个信号,触动了沈璃的神经,她脚尖用力向前一蹬,以枪为头,整个人如箭一般飞射出去。苻生不避不躲,待沈璃攻到他身边,蓦地察觉一股强大的气息往地上一压,沈璃枪头微偏,苻生忽然一侧身,化手为主爪子,只取沈璃心脏,而沈璃背后却似长了眼睛一般,银枪往回一收,枪尾径直撞在苻生手上,看似轻巧,然而触碰到苻生的手掌,却将他的皮肤径直烙得焦黑。 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沈璃在红缨枪上施了火系法术,令整只银枪炽热无比。 被沈璃救下的小孩眼睛亮亮的望着沈璃,眸中尽是崇拜与敬仰,沈璃一挥手,小孩聪明的知道她的意思,立即猫着腰跑远了。沈璃翻身一跃,握住枪身,落在苻生十步开外的距离,枪花一舞,她道:“这是还你的礼。”在天界被火烫伤,沈璃还记得清清楚楚。 苻生看着自己焦黑的手,倏地仰头哈哈大笑:“有趣有趣,这才配做我的对手。”话音一落,没有分毫停留,他身形蓦地一动,动作竟是比方才快了十倍不止,冲上前来,无刀无剑,只化指为爪,空手与沈璃战了起来。 两人身形交错,时而化为风缠斗至苍穹之中,时而化为光转瞬便消失了踪迹。 瞬息之间,沈璃便与他过了不下百招,越是斗沈璃心中越感奇怪,此人招数,竟与她自己的有几分相似,但细细探来,细微处却有些不同,一样大开大合的招数,本该是极为刚烈,可他使起来却有几分阴险诡谲,令人防不胜防。 “碧苍王可有认真?”一招过罢,两人在空中分站两边,他诡异一笑,“我倒觉得,你的下属比你更用心一些。” 沈璃闻言,往下一看,陡然发现下方不远处,三名将军本只与三名魔人缠斗,而此时,方才被沈璃划破脖子的那名魔人也加入了进去,以四对三,让本就吃力的将军们更是无力招架,此时有两人显然是受了伤,后继无力,情况危矣! 沈璃心头一急,俯身而下,冲向那方,可苻生怎会放过她,随即跟在后面,纠缠而上,沈璃大怒:“滚开!” “恕难从命。”苻生手往前一伸,指甲暴涨,他五指并拢,指甲如刀一般拦在沈璃身前,“王爷乃是我的对手。”他说话之时,下方有魔人一拳击打中刀穆将军的腹部,只见将军一口鲜血吐出,沈璃心急而焦,眼眸深处红光涌动,周身煞气澎湃激荡。 “我说,滚开!”她银枪一挥,苻生举手来挡,苻生的指甲比沈璃想象中的要坚硬,沈璃的枪也更出乎苻生所料,短兵相接,两人皆被对方力道震开数米,沈璃毫不犹豫继续像将军那方冲去,而苻生则看着自己的指甲,眸中光芒一动,再次追上前去。 沈璃这方一声低喝,以枪刃割掉了其中一名魔人的脑袋,破开一个缺口,护着三名将军落在地上,红缨枪扎入地面,红色火焰凝成屏障将自己与三名将军护在其中:“土遁,撤。我殿后。” 她命令方落,三名将军还未开口,忽见火焰屏障蓦地被撕出一条口,锋利的五根指甲穿入屏障之中,五指一张,火焰屏障告破,沈璃一咬牙,眸中红光更甚,长枪去处,热浪翻滚。她将追来的苻生逼退几步,分心喊道:“撤!” 没有后顾之忧,她方能寻得逃脱之法。 第一章(4) 三名将军此时亦看明白了情势,如今最难对付的不是那几名魔人,而是这青袍青年。他们已经受伤,再拖下去,只会连累沈璃。三人相视一眼,土遁术刚吟了个头,一声魔人嘶吼蓦地将他们打断,竟有又俩名魔人自树丛之中奔出,径直向三名将军撞来。 刀穆已经受伤,另外两名将军为护他,往他身前一挡,挡住了前方的攻击,可是却没有人注意到,最开始被沈璃割断双手刺破心脏的那个魔人,竟在地上苟延残喘,此时爬到了刀穆脚步,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腿,刀穆咬牙忍住剧痛,举高手中大刀,劈砍而下,径直将魔人脑袋斩落,不想刚结果了一人,先前于他们在空中缠斗的几名魔人再次落下,合围上来,前面两名将军回护不及,只听刀穆一声忍耐不住的惨叫,被那几人拽住生生撕开了四肢,鲜血飞溅,他们将他的肉分食入腹。 沈璃方引开苻生,忽听身后惨叫,余光之中瞥见如此一幕,登时脑袋一空,连背上被苻生五指划过也未曾有感觉。 原来……他们竟真会将人分食。 原来,她魔界的将军们……是从这样的修罗场里杀出来的…… 苻生疯狂一笑:“此景可美?上一战,我的爱宠们,可是如此好好饱餐了一顿呢!” 她那般重视的将领,那样活生生的生命,与她一同守护这片土地的人……竟如此任人鱼肉…… “混账……”沈璃指尖泛白,将银枪得死紧,“混账东西。”她垂下头,说得咬牙切齿,她向着将军的方向刚要迈步,苻生伸手再次拦住她:“还未战完,可不许你救人……” 不由他将话说完,沈璃蓦地抬头,苻生微微一惊,他见一丝腥红从沈璃眼底泛出,染红了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然后积聚起鲜红的液体,似血一般粘稠的从她眼角滑下,划过脸颊,蜿蜒出一道诡异的痕迹,没入土地,霎时之间,沈璃周身气流暴动,宛如飓风旋起席卷天地万物,沈璃头上金色束发的发箍为之破裂,黑发四散,在强烈的气流之中,那一头黑发自发根处被灌入岩浆一般,慢慢变得红. 沈璃只觉腹中有一股极为滚烫的气息在涌动,慢慢灼烧她的血液,烧干她脑海中的理智。 红缨银枪升腾出白色雾气,随着气流在沈璃周身搅动,忽然之间,气息戛然而止,不过眨眼瞬间,沈璃已消失在原地,径直杀入魔人聚集的那方,她没有用枪,一掌拍在其中一个魔人头顶,那人脑袋霎时燃起了大火,只听凄厉嘶叫刺人耳膜,沈璃却仿似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转身又是一掌打在另一个魔人胸口之上,烈焰就他胸中烧起。 不过三两招的时间,她触碰了在场所有的魔人,他们皆无一例外的烧了起来,最后,待魔人尽数燃成灰烬,沈璃一挥手掌,竟对着一名将军拍去,然而携着灼人温度的掌心却停在了将军心口处三寸,没有碰上。 沈璃微微一躬身,有些混乱的甩了甩脑袋,仿似在极力找回理智,最后她头一转,腥红的双眼瞪向苻生。转瞬之间,她身影便落在苻生跟前:“你该死!”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话音一落,她挥爪便向苻生打去。 苻生伸手一挡,只觉坚硬如铁的指甲登时一软,沈璃的手毫不受阻的拍在他脸颊上,这一个掌掴打得极为响亮,苻生连连退去数丈远,立即凝了凝冰术,捂着自己被沈璃打到的脸颊,冰与火在他脸颊上相互碰撞,疼痛并未让他表现得多痛苦,只是令苻生目光更为森冷。 “不愧是……凤凰。” 他语调阴晴难辨,不等将自己脸上的伤势调理好,沈璃再次攻上前来。散着刺目光芒的银枪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袭来,锐不可挡,苻生一咋舌,一路被压制逼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他架了云,转身逃走。 沈璃追杀而去。 一名将军在地上大喊:“王上!穷寇莫追!恐中奸计!” 沈璃哪还听得见他的话,追着苻生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空中。 一路奔至人界,沈璃忽觉周围水汽重了许多,她分心一看,苻生竟是逃到了海上。 趁着沈璃分心的时机,苻生一个信号发上天际。不消片刻,数名黑衣人蓦地出现在他身侧。 沈璃一回头,红缨枪凭空一扫,滚滚火焰冲那几名黑衣人而去。有两人未来得及反应,当场被焚烧为灰烬。另外几人迅速躲开,分立四方,他们极为配合的吟诵出咒语。 空气中的湿气瞬时变得冰冷,化为极小的冰渣,往沈璃周身贴来,仿似要将她包围在里面。沈璃嘴角忽然裂出一个莫名的弧度,她腹中热度更甚,热气在身体里运转了一周天,让她皮肤上冒出了一簇一簇的火焰。 热浪滚滚,烧干净了所有水汽。 众黑衣人大惊,微带慌乱的望向苻生:“大人,止水术对她毫无作用!” 止水术…… 这三个略带熟悉的字刺痛沈璃的耳膜,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浮现在越发混沌的脑海,她仿似听见他在轻叹:“你又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这些家伙怎么会止水术……那明明是神的法术。 沈璃微微有些愣神,苻生看出她的分心忽然一声大喝:“将魔人尽数唤来!” 一声令下,黑衣人手中拿出一个奇怪的乐器,不过吹了两三声,远处便有嘶吼声传来与之相和。苻生一挥手,将一道海浪尽数化为冰箭,锋利的向沈璃刺来。 杀气迫近,猛然让沈璃回过神来,她不躲不闪,周身火焰膨胀而起,瞬间将冰尽数燃尽,连苻生也没来得及看见她的动作,只觉他下颌一热,沈璃已经拽住了他的衣襟:“说,尔等宵小,如何学会止水术的?” 苻生一笑:“王爷对那个神明的事好似极为关心啊。” 沈璃冷冷盯着他,手放在他的心脏处,只消一用力,她便能将他心脏整个儿烧掉。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霹雳从天而下,逼得沈璃不得不扔了苻生,推开数丈,再一回头,那方立了一个黑衣黑发的青年,他的面容,沈璃再熟悉不过。 “墨……方……” 墨方望了沈璃许久,最后眼睑微垂,侧头看向身后的苻生,声色小而冰冷:“谁允你做此事?” “属下有罪。”苻生毫无认罪之意,“只是碧苍王身怀之物乃是我们必须索取的东西,属下不能不取,隐瞒少主,是害怕少主耽于往昔,恐心怀不必要的仁慈。不如先由属下将其除掉,灭了这后顾之忧。” “谁允你做此事?”墨方声色一厉,眉宇间是从未在沈璃面前流露过的威严。 苻生一默,颌首道:“是属下自作主张。”他看似服软,然而眼底深处却有几分不以为然,“可今日,碧苍王必须得死……” “走。”墨方只淡淡说了一个字。苻生抬头不满的望向墨方,又一次重复道:“今日碧苍王必须得死。” 墨方轻轻闭眼,似在极力忍耐:“我说,走。这是命令。” “如此。”苻生稍稍往后退开一段距离,“请少主恕属下抗命之罪。” 墨方动怒,气息方动,忽闻沈璃微带怔愣的声音:“少主?”他拳心不由自主的握紧,转头看向沈璃,她双眼赤红,寻常束得规规矩矩的发丝此时已经散乱得没了形状,给她平添了几分狼狈。她发根处泛红,红色还在缓缓蔓延,墨方唇角一动,一声:“王上……”不由自主的唤出口来。 “少主……”沈璃只怔怔的看着他,似一时不能理解这样的称呼,她腥红的眼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一番,又扫视了一圈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魔人,她脑海之中零乱的散过许多片段,残破的衣冠与剑,不见尸首,熟悉魔界的军中奸细…… “原来……是你啊。”她恍然了悟。 墨方眉目微垂,没有答话。 沈璃静静的立在空中,说话的声音仿似极为无力:“细思过往,我犹记得是我在王都将你点兵为将,三百年相识,我与你同去战场不下十数次,更有过生死相互的情谊,我委以你信任,视你为兄弟……”沈璃声音一顿,气息稍动,语调渐升,“沈璃自问待你不薄,魔君待你不薄,魔界更不曾害过你什么,你如今却杀我百姓,肉我将领,害我君王!做这叛主叛军叛国之将!”她举枪,直指墨方: “你说,你该不该杀。” 墨方沉默不言。反倒是他身后的苻生哈哈大笑起来:“若不曾参过军,何来叛军,若不曾入过国,谈何叛国!”苻生扬声道,“我少主如何金贵,若不是情势所逼,怎会屈尊受辱潜于现今魔界!若要论叛主叛军叛国,你现在效忠的这个魔君才真真是个大叛徒!窃国之贼!” “闭嘴。”墨方一声低喝,抬头望向沈璃,“王上,欺瞒与你皆是我的过错,我知我罪孽深重,已无可饶恕……” “你既认罪,还有何资格叫我王上。”沈璃声音极低,手中红缨枪握得死紧。 苻生一声冷笑:“少主切莫妄自菲薄,你又何罪之有,错的,是这些不长眼睛的愚忠之人。”苻生一顿,抱拳恳请墨方,“少主,我们大费周章攻入魔都是为了凤火珠,如今属下已经确定凤火珠便在沈璃身上。这天上天下唯有此一珠,若不夺来此珠,百年谋划恐怕付之流水,还望少主,休要感情用事,大局要紧。” 墨方拳头握得死紧,又一次极其艰难的吐出一个“走”字。 苻生面色森冷,仿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不再开口规劝。只悄悄往一旁使了个眼色,一名黑衣人看见,点了点头,刚要动身,忽觉胸腔一热,竟不知是什么时候,沈璃的那杆炙热的银枪已将他穿胸而过。 沈璃手一挥,红缨枪带着黑衣人的尸首飞回她身边,弹指之间,穿在银枪上的黑衣人被烈焰一焚,登时化为灰烬。沈璃目中鲜红更甚,几乎要吞噬她尚还清明的黑色瞳孔: “想从本王这里抢东西,先把命放下。” 苻生眉头一蹙,一挥手,大声下令:“上!”墨方还待开口,苻生狠狠捏住他的手腕,语气诡谲阴森,“少主心中可有大局!”墨方一怔,这一耽搁,众魔人皆收到命令,一拥而上。 沈璃此时虽比平日更勇猛十倍,但对上如此多的魔人,依旧讨不了好,这些魔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即便是粉身碎骨,他们也毫不犹豫的要完成他的指令。 沈璃周身虽有极烈的火焰燃烧,然而那些魔人竟不顾被焚烧的痛苦,以身为盾,四人分开抱住沈璃的四肢,令她动弹不得,沈璃烧了四个,又来四个,车轮战极为消耗她的法力,渐渐的,她体力微有些不支,一个不留神,竟被魔人们拽着往海里沉去。 苻生见此时机,手中结印,咒文呢喃出口,手往下一指,白雾骤降,覆盖于水面。在沈璃沉下去之后,海水立即凝结成冰,他竟也不管那些与沈璃一同沉下去的魔人死活。 看着渐渐结为坚冰的海水,墨方拳头握得死紧。苻生瞥了墨方一眼:“待冰中没有了沈璃气息,我取出她身体中的凤火珠后,这具尸体便留给少主做个纪念吧。” 墨方默了许久,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声音凝重:“放了她。” “恕难从命。只差一点我们便可成功,此时要我如何能放弃。” “若我非要你放人呢。”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威胁。 苻生静静看了墨方许久:“那便从属下的尸体上踏过去罢。” 话音未落,忽听冰面有“喀拉”开裂的声音,苻生一惊,转头一望:“不可能……”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道热浪破冰而出,红缨银枪携着破竹之势直直向苻生胸膛刺去,枪尖没有半分犹豫,径直穿透他的胸膛。沈璃双目比血更红,一头黑发已尽数变得赤红,她便像人间壁画里的那些恶鬼修罗,只为索命而来。 “本王今日,便要踏烂你的尸体。”言罢,径直拔出长枪,染血的银枪煞气更重,极热的温度令一旁的墨方也深感不适。沈璃给苻生半分喘息的机会,枪头横扫而过,直取他的首级。 墨方见此不得不出手从侧面将沈璃一拦,便是这瞬息时间,让苻生得了空隙,踉跄逃至一边,黑衣人忙拥上将他扶住。 放跑了苻生,沈璃转头看向墨方,未等他开口,一掌击在他胸口之上,烈火自他心口燃起,灼烧心肺,墨方忙凝决静心,粗略压制住火焰升腾之势,刚歇了一口气,恍见沈璃又已攻到身前。 “你也该为魔界众将领偿命!” 墨方往后一躲,唇角苦涩的一动:“若能死了倒也罢……” 沈璃此时哪还将他的话听得进去,只纵枪刺去。墨方只守不攻,连连避让,转眼间已引着沈璃退了好远。 苻生掌心有黑色的气息涌出,他摁着伤口,目光冰冷的望着正在交战的两人,阴沉这嗓音道:“少主欲引沈璃离开,今次绝不能放沈璃逃走,你们拦住少主后路,你们着魔人引住沈璃。待我稍作休整,便取她性命。” 他吩咐完毕,黑衣人领命而去,他侧身招来一个魔人,只手落在他心口处:“好孩子,不到如此地步,我也不会这样对你,便当你为主人尽了大忠吧。”语音刚落,魔人双眼暴突,一声闷哼,他僵硬的转头,看见苻生五指化爪,穿入他的皮肉胸骨,跳动的心脏蓦地被人捏住,其痛苦难以言表。 苻生没有半分犹豫,径直掏出他的心脏,将他的身体一推,魔人便如同废弃的玩具一样,坠落大海,在沧浪之中没了踪迹。苻生一口咬下鲜血淋漓的心脏,未经咀嚼便吞食入腹,不一会儿,一颗心脏便被他食完,抹去唇角血迹,苻生向天长舒一口气,仿似畅快极了,而他胸口被沈璃捅出来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愈合。 黑气自他胸口的伤口中涌出,最后待伤尽数愈合,黑气沿着他的胸膛向上,转过颈项,爬上脸颊,最后钻进他的双眼之中,只见他的眼白霎时被染做漆黑,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一样,寒意森森,直勾勾的盯着沈璃。 此时的沈璃腹中灼热几乎烧得她自己都觉得疼痛,然而便是这股疼痛,让她身体源源不断的涌出巨大的力量,仿似能灼烧山河,她越战越是不知自己为何而战,所有的理智被一个滚烫的“杀”字渐渐侵蚀。 身后有人袭来,不过没关系,沈璃知道,现在的自己即便受了再重的伤也依旧能继续战斗,她不管不顾继续攻击墨方,招招皆致命。 墨方本于沈璃纠缠已经吃力,但见她身后有魔人袭来,他心底一惊,又见沈璃根本没有躲避之心,心头一急,下意识的想为沈璃去挡,然而便是他分神的这一瞬,沈璃的红缨枪毫不留情的直取他的咽喉,他慌忙一避,仍旧被枪刃擦破颈项,鲜血涌出,斑斑血迹之间,墨方愣愣的盯着沈璃…… 她是真的要杀他,没有一丝犹豫。 是啊,于沈璃而言,他做出那般令人痛恨之事,怎能不杀。 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墨方才发现,枪刃实在太过冰冷,他竟有些接受不了…… 沈璃身后的魔人一击落下,沈璃头也没回,周身热浪澎湃而出,径直将那人推开数丈远,墨方也无例外的被推开,沈璃一闪身便又杀至跟前,又一枪扎下,是对着他心口的地方。墨方一咬牙,手中紫光一现,一柄长剑携着雷霆之光握于他掌心。 “叮”的一声脆响,他堪堪挡下沈璃那一击。 若是凡器只怕早已损毁,而这紫剑却无半分损伤,反而光华更甚。沈璃此时哪管对方祭出什么法器,只一纵枪,对墨方照头劈来。墨方横剑一挡,两股巨大的力量冲击在一起,致使气浪翻滚,如波一般激荡开来。 “喀”一声清脆的细想,沈璃那杆红缨银枪与紫剑交接处竟裂开的一道口子,沈璃腥红的眼微微一动,只觉手中银枪重量大减,煞气顿消,不过下一瞬,这陪伴了她数百年的兵器“啪”的折成了两段。 斩断银枪,紫剑来势不减,险险停在沈璃的颈项处。 墨方没时间道歉,只道:“王上,东南方没有人马看守。” 沈璃只愣愣的垂下手,两段破损的银枪沉入海底,她一抬头看向墨方:“时至今日,你让我如何信你。” 墨方牙关一咬:“既不信我,那便恕墨方不敬之罪。” 他不管沈璃皮肤上有多少灼人的火焰,径直将她手腕一拽,竟是一副要带着她逃的姿态。沈璃被他握得一怔,只这一个空挡,她忽觉后背一凉,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竟穿出了五根手指。 墨方愕然回头,但见沈璃身后的苻生,瞳孔紧缩。 沈璃口中涌出鲜血,她的胸口不痛,痛的是腹中越发不可收拾的烫人温度。 苻生在身后大怒到:“凤火珠在哪儿!快给我!否则我这就撕开你的胸膛!”他欲抽手,沈璃却蓦地一把将他利刃一样的指甲拽住。 “我说了……”她轻轻闭上腥红的眼,“要抢本王的东西,先把命放下。” 她不再压制腹中灼热,任由它随着血液四处散开,灼烧四肢百骸,她能感到血液在寸寸蒸发,也知道自己在被自己身体中的火慢慢烧死。可是…… 听着身后苻生厉声惨叫:“不可能!不可能!止水术为何不管用!止水术……啊!大计未成!如何甘心!”不远处所有的魔人凄厉嘶吼,那些黑衣人也无法幸免。 沈璃唇角微勾,她不知这些人目的,也不知晓他与墨方在谋划什么。 可是两名主谋在此,他手下的那些魔人只怕也是倾巢出动。就此杀了他们,不管他们再有什么阴谋也施展不出来了。除了这眼前大患,不管是对魔界,对魔族,还是魔君,甚至……甚至是天界,也是好的吧。 火烧入心,沈璃不由蜷起身子,身后的苻生已经没了声音,墨方的气息也感觉不到了,她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好……痛啊……” 直到现在,她方敢流露出一丝软弱,只是这天地间,再无人知晓了。 碧苍王沈璃,会以一个英勇赴死的形象留在世间吧。 没人知道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还是和一般女子一样……害怕,一样忍不住的想念…… 无数灰烬洒落海中,被翻滚的海浪一波一波的推散开去。海风一扬,仿似吹入云端,空气中仅剩的那些气息不知飘去了何处。 九重天上,天外天中,白色的毛团在宽大的白衣长袍边上打了个滚,黑白棋子间,行止自己在与自己对弈,一个沉思的片刻间,他拿起茶杯,刚欲饮茶,忽觉一股清风拂面,他不经意的抬眸,奇怪呢喃:“今日天外天竟起风了。” 他放下茶杯,只听“喀”的一声,茶杯自底部碎裂,漏了他满棋盘的茶水,淌了一片狼藉。 “此次偷袭魔界与天界之人,已被我魔界碧苍王剿灭。”来自魔界的使者一身素袍,颌首于地,静静向天帝禀报,“魔君特意着卑职来报,望天君心安。” 天帝点头:“甚好甚好,没想到碧苍王这么大的本事,敢问碧苍王何在?她此次剿匪有功,朕欲好好嘉赏她一番。” “谢天君厚意,不过……不用了。”魔界使者置于地上的手,握紧成拳,他默了许久,终是控制住了情绪,公事公办的道,“王爷已经战死。” 天帝愣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反应,忽听“吱呀”一声,竟是有人不经禀报便推开了天界议事殿的大门。逆光之中,一袭白袍的人站在门口,屋里的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在那方站了许久,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发呆。但待他迈步跨入屋中,神色却又与往日没有半分不同。 “神君如何来了?”天帝起身相迎,行止却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只是盯着魔界使者问:“你方才,说的是何人?” 使者看见他,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道:“回神君,魔界碧苍王沈璃,已于昨日在东海战死。” 行止沉默了许久,随即摇了摇头:“荒谬,如此消息,未经核实怎能上报。” 此言一出,不止使者一愣,连天帝也呆了呆,两界通信,若未核实绝不可上报,行止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事……使者叩首于地:“若不属实,卑职愿受五雷轰顶之责……” 行止神色一冷:“别在神明前立誓,会应验。” 使者拳头握得死紧,关节泛白,声色掩饰不住的喑哑,“神君不知,卑职更希望受这轰顶之罪。”屋中一时静极。几乎能听到极细的呼吸声,但惟独行止那方没有传出哪怕一丝半点声响,便如心跳也静止了一般。 “尸首呢?”他开口,终究是信了这个消息。 “王爷在东海之上与敌人同归于尽,尸首消失于东海之际,无法寻回,当时赶去的将军,惟独寻回了两截断枪。” 行止一默:“在东海……何处?” “沧海渺茫,寻得断枪的将军回来之后,便再无法找到当时方位……”使者似有感触,“无人知晓,王爷如今身在何方。” 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划过,疼痛得似有血将溢出,然而却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揪住伤口,粗暴的止住了血液。 行止面色如常,像什么情绪也没有一般,对天帝道:“昨日我于天外天察觉一丝气流异动,似觉下界有事发生,今日听闻碧苍王在人界战亡,想必其生前必有激斗,碧苍王力量强大,其余威恐对人界有所危害,我欲下界一探,不知天君意下如何?” 行止如此说,哪还有拒绝的余地,天帝点了点头:“如此也好,神君可用朕替你再寻几个帮手?” “不用,他们会碍事。” 往日行止虽也会说让天帝尴尬的言语,但却不会如此直白。天帝咳了两声:“如此,神君身系天下,还望多保重自己。” 行止要转身出门,魔界使者却唤住他:“神君且慢。当时在场的将军说,他曾听见敌人口中呼唤,他使用的是止水术。而据卑职所知,这天上天下,唯有行止神君尚懂此术。卑职并非怀疑神君,只是……” “止水术?”行止侧头扫了魔界使者一眼,“他们使的必定不算是止水术。”言罢,没有更多的解释,他转身离开。 去下界的路上,行止心想,即便是前不久,他还在琢磨,沈璃这样或许会成为麻烦的存在,不如消失掉好了,可却不曾想,她竟真的会如此轻易的便消失掉,更不曾想,当他真正消失之后,对他来说却是如此令人心空的茫然。 祥云驾于脚底,不过转瞬间便行至人界。天帝说得没错,他贵为神明,身系天下,此一生早已不属于他自己,他该护三界苍生,该以大局为重,他有那么多的“不行”、“不能”、“不可以”…… 海上云正低,风起浪涌,正是暴雨将至之时,行止立于东海之上,静看下方翻天巨浪,细听头顶雷声轰鸣,而世界与他而言却那般寂静。 “沈璃。”他一声轻唤,吐出这个名字,心头被攥紧的伤口像被忽然撕开一样,灌进了刺骨的寒风,他举目四望,欲寻一人身影,可茫茫天际浩浩沧海,哪里寻得到。 霹雳划过,霎时暴雨倾盆,天与海之间唯有行止白衣长立,电闪雷鸣,穿过行止的身体,神明之身何惧区区雷击,然而他却在这瞬间的光影转换之中,在那震聋发聩的雷声之后,恍然看见一个人影在巨浪中挣扎,她伸出手,痛苦的向他求救:“行……唔……行止……” 巨浪埋过她的头顶。 行止瞳孔一缩,什么也没想,几乎是本能的就冲了下去,他伸手一捞,只捉住了一把从指缝中流走的海水…… 是幻觉啊…… 巨浪自行止身后扑来,他只愣愣的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呆怔着被大浪埋过。 在海浪之中,他听不见雷声,但每一道电闪却像一把割裂时空的利刃,将那些于沈璃有关的记忆从他脑海里血淋淋的剖出,那些或喜或怒的画面,此时都成了折磨他的刀,一遍又一遍,在他心上拉下无数口子,淌出鲜血,任由他如何慌乱的想将它们全部攥紧,捂死,还是有血从犄角旮旯里流出,然后像昨天碎掉的那个茶杯,淌得他心上一片狼藉,让人不知所措,无从收拾。 沈璃,沈璃……你当真本事。 他恍然记起不久之前,沈璃还在调侃他,说自从遇见他之后,她便重伤不断,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害得丢掉性命。他是怎么回答的?他好似说……要赔她一条命。沈璃这是要让他兑现承诺啊。 行止唇角倏地勾出一抹轻笑。海浪过后,行止浑身湿透,他一抬手臂,指尖轻触刚扑过他的海浪,白光一闪,天空之中雷云骤然又低了许多,气温更低,行止微启唇,随着他轻声呢喃出一个“扩”字,海天之间宛如被一道极寒的光扫过,不过片刻,千里之外的海已凝成了冰块。 行止立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只是此时他脚下踏着的却是坚|硬如青石板地的冰面。 海浪依旧是海浪的形状,可却不再流动,天空中的雷云四散,那些雨点皆化为冰粒,窸窸窣窣的落了下来,滚得到处都是。 海天之间再无声响,仿似一切都归于寂然一般。 行止在冰上静静踏步,每一步下便是一道金光闪过,波荡开数丈远。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只专注于脚下。 行止心想,沈璃便是化为灰烬,他也要在这大海之中,将她的灰,全找回来。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不辨时辰,不辨日夜,每一步皆踏得专心,而东海向没有尽头一样,无论他走了多久,前面也只是他封成冰的海,别的,什么也没有。 “神君。” 前方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行止抬头看她:“何事?” 幽兰在冰面上静静跪下:“望神君体谅苍生疾苦,东海已冰封十天十夜,东海生灵苦不堪言,神君……”幽兰见行止双目因久未休息而赤红,他唇色惨白,幽兰垂下眼睑,轻声道,“神君节哀。” 这话原不该对神明说。神明不能动情,本是无哀之人,既然无哀,又何谈节哀。 行止看着远处无尽的海面,倏地一笑:“很明显么?” 幽兰垂首,不敢答话。 行止又向前走了两步:“从前,从未觉得三界有多大,以神明之身,不管去何处皆是瞬息之事,然而今时今日方才知晓,三界之大,我连一个东海也无法寻完。”他一笑,“寻不到……也是天意吧。” 言罢,他手一挥,止水术撤,天地间气息大变,海面上的冰慢慢消解。 随着术法撤去,行止只觉胸中一痛,冰封东海终是逆了天道,他这是正在被天道之力反噬呢…… 喉头一天,一口鲜血涌出,幽兰见之大惊,忙上前来将行止扶住:“神君可还好?” 行止要了摇头,想说“无妨”,但一开口,又是一口热血滚出,落在还未来得及消融的冰面上,行止咧嘴一笑,伸手抹去嘴边血迹,此生怎会想到,他竟还有如此狼狈之时,如此狼狈! 原来,被天道之力反噬竟是如此滋味。先前那般躲,那般避,终究还是躲避不过,若能早知今日,他当初便该对沈璃更好一点,更好一点,至少,护得她不要受那些重伤…… 他当是……是喜欢她的啊。 只可惜,他再也说不出,沈璃也再不能听到了。 阴暗的屋子中,只有角落的火光在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射在背后的石头墙上,照出一个大字的形状。她手脚皆被沉重的玄铁链牵扯着,固定住她手腕脚腕的地方,并不是用铐子烤住,而是直接在她骨头里面穿了根拇指粗的铁钉,稍有动作便会拉扯伤口,有疼痛钻心而入,然而即便是不动,身体的重量也让她的手腕难以负担,关节处已水肿了一大圈,被铁钉钉住的伤口周围发黑溃烂。使人不忍细看。 “啧啧啧,每天都这样,每天都这样。”女子对面的牢房里缩着一个男子,他名唤北小炎,被捉到此处关着已经有些时日了,但先前他除了被偶尔审问几句话以外,日子过得还算安生,可自打这个女人来了之后,他每天都过得那么心惊胆颤,无外乎其他,光看看被施加在这个女人身上的刑罚,他都胆寒发抖。 被吊住的女子此时像死过去了一般,气息全无,但北小炎知道,不消片刻,这个女人便会再次醒过来,她的生命力总是强得让人惊讶。 “咳……咳!咳!”正想着,对面的女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仿似要将内脏都咳得吐出来。 听得北小炎都不忍心的想去帮她拍拍背了,但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唯有望着她摇头叹息。在女子的咳嗽声停下来之后,牢房外响起了几声吆喝:“哎,那个碧苍王又醒了。去通知大人来吧。” “这次该你去了,大人这次复活花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这两天身子不爽,脾气可坏着呢,我连着去了两次,上次更是差点没丢掉脑袋,这次说什么也该轮到你了。” “啧!好吧好吧,看好门啊。” 外面安静下来。 北小炎望着对面隔着两个铁栅栏的女人,嘀咕道:“有什么不能招的,每天打每天打,你不嫌痛,看得我都恶心了。” “知道与我一同落难的人不开心,我便也安心了。”对方粗哑的嗓音淡淡的说出这话,让北小炎嘴角一抽,不满道:“碧苍王沈璃,今天你没聋啊,嗓子也是好的,好不容易有这么美丽的开头的一天,你说话就不能悠着一点?” 她垂着脑袋,冷笑:“这种鬼地方,什么开头都不会美丽。而且……我倒希望,我日日皆是五感全失。” 北小炎弯腰,偷偷去窥探沈璃被垂下来的发丝挡住的眼睛,道:“还好嘛,你今天眼睛看不见,嗅觉呢,触觉呢?只要触觉不在,今天你就好熬过去了。” “拖你的福,今日五感恢复了其三,恰好,触觉便在其中。” 北小炎打了一个寒战,抱腿往墙角一缩:“那你可忍住,我可不想在看见血肉横飞的时候听见你的惨叫,会吓死我的。” 沈璃弯了弯唇,没有再多说话。 从那日海上一战到现在具体过了多久沈璃不知,只隐隐从北小炎的口中听出,如今距当时大概有三月之久。三月,若是在人界倒还好,若是在天界或是魔界其中一隅,只怕是外面已经沧海桑田。 魔界的人只怕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也不知魔君的伤恢复得如何,都城秩序可否恢复正常,肉丫和嘘嘘知道她已战亡的消息会否伤心痛哭……天外天那位淡然的行止神君,是不是也会有几分感慨呢。 她突然恶趣味的想看看,行止脸上的淡然不复存在时的表情,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有想想。 行止身上的背负太多,他不能失去那份淡然,便是三界皆悲,他也不能有一分动容,这是神明应有的态度。 沈璃静下心,撇开纷杂思绪。 她不知自己何时被囚禁在了此处,那日的烈焰是她记得的最后一幕,待再醒来之时,她已经被抓来了这里,而且她的身体仿似与之前有许多不同,体内空荡荡的,不管她想如何调动法力,可是一丝气息也无,简直就像一个未曾修炼过的凡人,但是她的皮肉却比先前结实许多且时时散着极烫的温度,像是在烧一样,虽然她自己感觉不到,但北小炎闲来无事往她这里扔了几块地上抠出来的泥巴,但凡触碰到她身体的,无一不被直接烤干,散为砂砾。 所以锁她用的是极寒的玄铁,方有此物才可抑制她身体中火灼之气。 但沈璃欲从此地逃出,光靠结实又滚烫的皮肉却是不行的,没有法力,她寸步难行。 更麻烦的事情事,她的五感,视觉、嗅觉、听觉、触觉、味觉,还有声带,她每天皆有几种感官莫名消失,或是今日无法视物,或是明日听不见声响说不出话,又或是如同今天这般,消失了两个感官,出现了三个感官,每天皆在变化,令她烦不胜烦。 不过左右是在着牢笼之中,她动弹不了,五感于她而言,也不如往常那般重要。过了初时几日,沈璃便也习惯了。有时遭到逼问毒打时,沈璃甚至还有些庆幸自己时不时消失一下的触感,没有疼痛加上皮肉厚实,实在让她好受不少。 看着对方竭尽全力的折磨自己,而自己却毫无所感,只用冷冷的眼神鄙视于他,每每想到这样的场景,便让人难免打心眼里升出一股优越感。 沈璃正想着,忽闻“喀拉”一声,黑衣人领着青袍男子缓步走进地牢。跳动的火焰印在来人的脸上,光影在他脸上交错,让他被烧得皱巴巴的皮肤看起来更令人恐惧恶心。 然而今天的沈璃却不用面对这一张可怖的脸。 “王爷今日可好?”他沙哑的嗓音刺入沈璃的耳膜,沈璃只是冷笑,不搭理他。 是苻生,这些日子日日来拷问她的人,也是抓她来这里的人,在经历过那样的炙烤之后,沈璃觉得自己是凤凰,天赋异禀,大约不怕火,然而这个家伙居然也没有死,这便令人有些难以置信了。 沈璃甚至怀疑当日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幻想着背叛魔界的奸细是墨方,幻想着自己在海上与苻生有一战,幻想着自己将自己烧死在了大海之上。然而数日下来,从偶尔听觉恢复时,听门外侍卫的闲聊,还有北小炎嘴里的一些嘀咕,沈璃大约知晓,当初那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是真的烧起来了,墨方是真的奸细,而苻生是真的…… 不死之身。 他竟身怀复活之能力,再不伤及要害的情况下,能一遍一遍的复活自己。 沈璃这才知晓,原来他的名字,苻生竟是又有“复生”之意。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不过好在他现在被自己一把火烧成了一副鬼德性,法力大不如前,那些魔人也几乎尽数被她烧了个干净,连墨方也被她烧得不知踪迹,他们可谓是损失惨重,暂时也无法出去为非作歹了,好歹能给魔界换来几丝休养生息的机会,若能趁此时与天界军队建立更深刻的联系,到时即便天界的兵再不管用,魔族将士便是将他们那些通天的法器偷来用用,战力至少能提高十倍,若她能回去…… 一丝疼痛自手腕脚腕处传来,打断沈璃的构想,即便沈璃再能忍耐,此时也被这钻心的疼痛磨得皱了眉头。是拉扯着沈璃手腕脚腕的玄铁链被人大声敲响,穿透她骨头的铁钉为之震颤,这样细小的震动比大幅度的晃动更磨人心智,令人恶痒而无法可挠,恶痛却无法可缓。 若她能回去……沈璃咬着牙关,忍着这恶痒恶痛,心中只道,自己约莫是没有回去的一天了。她现在只盼苻生能日日将她折腾得更狠一点,让她早日丧命,解脱了这苦痛,一了百了。 接着有人拿强光在沈璃眼前照过,又有人拿这一个鞭炮在沈璃耳边炸响,爆炸声让沈璃下意识的侧了侧脑袋。 苻生粗嘎的一笑:“想来今日听觉触觉是有所恢复了。这嗓音应该也是好的。那么,王爷今日还是不打算将凤火珠交出么?” 又是这个问题。 沈璃虽然厌恶极了苻生此人,更不想回答他任何话,但在这个问题上,沈璃实在是心感无奈:“被我吃了。”她如是说。她知道这些人嘴里所提的凤火珠约莫就是魔君给她的那颗“碧海苍珠”但依魔君所言,那是她的东西,她也依魔君所言将那东西吃了下去,然而苻生现在让她交出那颗早不知被消化去了哪儿的珠子……沈璃一笑,极尽嘲讽:“你来掏啊。” 苻生一咬牙,扬手便要掌掴沈璃,然而他衣袍中的手仍旧遍布被灼烧之后的痕迹,他强自忍住怒火,“既然碧苍王不肯配合,今日便再受些皮肉之苦吧。” 言罢,他一扬手,旁边的侍从提出早已备好的玄铁鞭。苻生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退到一边,接下来无非便是一通鞭刑。 沈璃垂头受着,对面囚笼中的北小炎脸色却比沈璃更白,看见这样的她,便好似看见了这样的自己,他缩在角落里,尽量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但在苻生转过头来之时,还是看见了蜷在墙角的他。 “三王子莫要害怕,你如此配合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自是也不会亏待三王子。” 北小炎点了点头。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一场刑法一直用到苻生疲了,他摆了摆手,自己先出了地牢,那些侍从也跟着离开。牢门锁上,又只剩下了火把,他和沈璃。看着一身是血的沈璃,北小炎有些不敢开口,牢房里静了许久,反而是沈璃先开口问道:“将北海所有的情报告诉他们,令他们夺了北海王权,致使北海一族成为其傀儡,三王子便无半分愧疚?” “我……”北小炎语带瑟缩,“我自然愧疚……但是我也没办法,我不是你,我受不了这样的痛苦,而且我母妃有罪,自幼便受他人歧视,北海王族之于我,实在无甚亲情。我叛了他们……也是无奈之举。” 沈璃沙哑开口:“谁人没有几个苦衷,然而背叛一事,总难让人原谅。” 北小炎一默:“人不为己天地诛,你……你又何必与他们嘴硬,都这样了,他要什么你给不就好了。” 沈璃的身体只靠两条铁链挂着,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呵呵笑了出来:“我当真吃了……” 北小炎看妖怪一样看她。沈璃只道:“三皇子不用忧心,本王乃是无坚不摧之身……”北小炎垂下头,嘀咕道:“真不明白你,都这种情况了还能笑得出来。” 当然能笑,她已经被练出来了。 枯坐了不知多久,北小炎渐渐起了睡意,梦乡正沉,忽闻几声脆响,北小炎一惊,睁开眼,看见一个黑衣人立在沈璃跟前。他双拳握紧,一双手在沈璃耳边抬起又放下,仿似想碰她而又不敢触碰:“王上……”他一声悲哀的唤,极尽沙哑。他手中紫剑一现,径直斩断困住沈璃四肢的玄铁,将昏迷的沈璃往怀中一抱,“我带你出去。”这五个字喑哑却决绝,不容人反驳。 沈璃在颠簸之中醒来,她看见有光景在眼前不停的流转,鼻尖能嗅到青草和风的味道,沈璃心想,今天恢复的是视觉与嗅觉么……只是,苻生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她了不成?这眼前的幻境便如同外界,那么鲜活自由,让她不由自主的心生向往。 明明她还只被囚禁了不久,但这些景色之于沈璃,便像上辈子的事情一般,她动了动指尖,想伸出手,想去回味一下风穿过指尖的感觉。 周遭流转的光景忽然一停,沈璃看见如今自己身处一片森林之中,一张将惊喜紧紧压抑住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墨方。原来,这竟不是什么幻境么,是墨方救了她……为什么?背叛了魔界之后,他又背叛了苻生么? 唇角颤动,似在说着什么言语,但此时沈璃什么也听不见,她也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稍稍用力推开那人。手腕上的玄铁钉尚未被取出,便是这轻轻一用力,让沈璃一口气险些没提的上来,她今天感觉不到疼痛,但身体还是会自己痉挛。 墨方忙将她放下,让她倚树坐好,然后双膝跪地,静默的俯首于她身前,似在认罪,又似在道歉。 沈璃闭上眼,全当看不见。 今日便是沈璃能说话,她也会做如同现在一样的反应,因为对墨方,她已经无话可说。魔界那些将军,那些与他衣冠残剑一起摆在棺材里的尸首早已在两人之间划出了清晰的敌我界线,在沈璃心里,那个与她行军作战,同生共死的兄弟已经亲手把自己杀死了。这是他想要的结果,沈璃便尊重他选择的结果。 跪在她身前的,是犯魔族疆域,屠魔族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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