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奇人?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姐夫表哥家的嫂子的小舅子在宫中当差,选女当日其亲眼看着的,当中有一女,施展环节上,拔了宫中比腰还粗的梧桐树,举着绕了三圈,宫里的侍卫以为是刺客,都亮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奇才……」
酒肆之中,说话的是几个卖货郎,大概天子城里吃同一口饭的人总是相识,聊着聊着就凑成了一桌。
距离天子选女已经过了多日,苍蝇馆子还能听见我的事迹流传。
本来想讨个清净,早知道就不来了。
我本以为周天子身为天地人主,战略眼光和审美一样,必定超于常人,所以当我在选女时我看到世家女们穿着花裙子,抱着乐器排队等待时,当时就觉得这事儿成了。
毕竟都是唱歌跳舞吹笛子的,我的才艺具备唯一性,出场一定能吸引周天子目光。
一个上午都是吹拉弹唱,远处台阶之上,凉棚里的周天子看不见脸,但是光从支着扶手托腮的动作,能看得出他开始审美疲劳。
刚过中午,就轮到我了,上台之前我难掩激动,暗暗搓手,直到宫中内人呼唤我的名讳时,我提着裙摆踏上了那个期待已久的台子。
台阶上有人传话,问我你要展示什么。
我胸有成竹,淡然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台下的那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转头和台阶上的周天子说,我给陛下表演个绝活。
周天子的胳膊肘从扶手上拿下来。
我更自信了,几步下台,来到树前,弯腰反抱树干,力从地起,腰部发力,低喝一声,满树绿叶抖擞,梧桐树身歪斜,遒劲的根系连着土块见了日光。
我单手将梧桐树扛在肩上,朝着周天子的方向走,边走边说:「陛下,怎么样!」
日光白晃晃的,看不清远处周天子的神情,只是台阶上或坐或立的一溜人已经起来了,四周的侍卫也立刻围了上去,没有围上去的,都冲我跑过来,边跑边拔刀。
远处的呼和我没听清,等离近了才听清。
「护驾!快护驾!」
……
事情的经过那卖货郎说得大体不差,但是让我重新听一遍,还是倍感心酸。我臊眉搭眼地付了酒钱离开,将卖货郎的笑音抛在脑后。
盛夏的日光总是毒辣又明亮,连处想要逃避现实的阴凉都不愿给。
看样子,不仅是赵国男人,世上的男人都喜欢小娇娇,唱歌跳舞吹笛子,最好还是会叫郎君的那种。
我之所以还没有回到赵国,是因为还没有想好一个面对我爹的理由,我都开始盘算着让我爹帮我找个术士,从此智者不入爱河,从此专心修仙,道法无边。
思绪纷乱,等我再抬头时已经到了下榻的驿馆,八国来的世家女都住驿馆,住在同一个地方确实几家欢喜几家愁,选上的眉开眼笑,没选上的都像我这样。
还没进门,远远就看见一帮宫人围在门口,还有几个持刀的侍卫,大概是接那些选上的世家女进宫。
我也没多想,准备和领头的打声招呼就进驿馆,谁知没到跟前,宫人中就有人人除了我。
我听见人群中有人轻声说:「掌事,在那儿呢。」
人堆里分出一条缝,一银发老者一身锦绣宫装,走了出来。
老者堆着笑,平声道:「扶风公主,陛下召见。」
「内官,我没被选上,还惊了天子。」我起初没懂,继而害怕起来,又添了句,「天子难道要杀了我吗?因为我拔了宫中的梧桐树?」
「公主,老奴不知天子召见所谓何事,但是天子仁慈,不会轻易杀人,公主若不走,就是违抗圣命。」
言下之意,不走才是真的杀头。
我应下,跟着人速速进宫,一路上揣测天子意图,除了他想杀我,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老内官将我带到一处偏殿,其中除了我以外再无旁人,我的双腿不由得哆嗦起来,我自幼在王宫生活,眼下的这个场面像极了秘密处死宫人大臣的场景。
与此同时,一道阴暗的念头忽闪,要是周天子以为一棵梧桐树弄死我,今日无论如何,我至少要卸掉他一条腿。
当然要是能同归于尽最好不过了。
正想着,身后脚步声响,我被这声音吓得一机灵,几乎瞬间转身,与此同时飞快扫了一眼,便重重的跪下。
然后那道绣了龙纹的衣袂从我尾指扫过。
就一眼我便看清了天子的模样,年过不惑,髯须浓密,双目矍铄,眉心刻着三道深深的痕迹。
像是思虑过多。
「我看了你的册子,赵国的扶风公主?」
「是。」我趴在地上,如是相告,「臣女叫赵鄠。」
「起身,让我看看你。」
我心间一提。
这算什么,又看上我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双手交叠压在腹间,脊梁挺直,端住王女的仪态。
可以输,但是不能丢人。
不能直视天子,我的视线只能落在第地砖上,片刻之后我听见天子笑音。
「赵还闽给你的封号,倒很合适。」
我不能张口,于是就用表情问了个为什么。
「扶风有疾风之意,疾风过处,暴雨将至,赵王没有将你当作寻常王女。」天子言辞间带了一种探寻,「你想向她们一样,做孤的姬妾?」
以前想,现在不了,我才十六,天子太老。
我摇头,想了个合理的说法,「臣女在赵国生活十六年,因力大无匹,即便身为王女也无人愿娶,赵国人以能歌善舞,细弱杨柳的女子为美,臣女心有不甘,听闻天子城选女,于是互前来一试,结果……」
不用我说,周天子已经知道了。
对面静默片刻,再次开口:「扶风。」
「臣女在。」
「如果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你的愿望,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