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今年,父兄又在边关未归。辽国苦寒,缺衣少食。 「听说辽国不少地方都遭了雪灾,眼下寒冬腊月,正是滴水成冰的日子。辽人多半会抢夺大周边境的百姓。」 京城还算富足,大周边境的百姓能温饱就已经是极限了。 「你莫操心这些,你父亲驻守边关几十载。你只管把自己顾好,别让我们日日担心才是正理。你入宫十年不曾有孕,可是陛下?」 我看母亲红了眼眶,忙打断了她的话,把话题引到哥哥身上。
小孩子在后宫这吃人的地方,怎么能好好长大。
自己这十年顺风顺水,手上都没少沾染鲜血。 「母亲,女儿心里有数的。我听说你在给哥哥张罗婚事。母亲可有人选?」 又说了些闲话,我给父亲去了封家信,让母亲派信得过的人送去边关给父亲。 送走了母亲,起身去最里间,拿出压箱底的紫檀木盒,取出小瓷瓶,里面一颗暗红色的药丸被我捏在手心。 这是一枚假孕的药丸,服下后的一个月会慢慢改变脉象,变成喜脉,脉象能维持三个月时间。 期间如果服用孕妇不能用的东西,一样会有流产的症状。 我知晓,风雨欲来,十年的安稳日子让我有些放松,镇国公府,手握百万雄狮,从始至终就站在风口浪尖上。 从除夕那夜开始,皇帝就对淑妃宠爱非常,几乎日日宿在永安宫里,对淑妃的父兄十分器重。 很快,淑妃的父亲就做了户部尚书。 她的哥哥也是做到翰林院修撰,虽说只是从六品,但翰林院清贵,日后仕途不可限量。 近年来,萧祁山也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 虽说都未居高位,但都身兼要职。 我捏着一柄玉如意在手中把玩,笑意不达眼底,户部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陛下真是绝情呢,只盼父亲收到家书后,能有所防范。 转眼便是阳春三月,冰雪消融,我估摸着父亲应该也快回来了。 皇后在御花园设了赏花宴,宫里排的上号的妃嫔都到了。 我到的时候,最近风头正劲的淑妃也在,低位分的妃嫔们捧着敬着。 远远地瞧见我来了,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后宫的嫔妃屈服我的威慑已久,大气都不敢出。 祖母曾教导过我,威势这种东西,是靠长期积累的,华服美食,金银玉器,堆砌出来的只有铜臭。 别人惧你,怕你,敬畏你,长此以往,威势自然而然就有了。 本宫的孙女出身高贵,不必学世家贵女那些长袖善舞的手段,你只需站在那里,别人就不敢造次。 被关在宫里的女人,很闲,宫里一年四季都有赏花宴,什么桃花梨花杏花荷花菊花梅花等等,没什么新鲜的。 今年还搞了个什么才艺比赛,众嫔妃摩拳擦掌,最后淑妃弹了个什么西江月的压轴。 我随手拔了头上一只发簪算作赏赐打发了她,便率先离场。 我看到淑妃小脸苍白,一副受辱的模样只觉得牙疼。 回了昭宁殿,我高调地宣了太医,半个时辰后,满宫上下都知道我怀孕了。 晚上,我靠坐在床上看书的时候,萧祁山来了。 时隔一个月,我竟有些不认识这个枕边人了。 他还是一如往昔,把我按住,说爱妃不必行礼。 我知道,我们之间终究和以前不一样了。 比如,他不再叫我窈窈。 比如,他在我面前从来不会提后宫任何一个女人。 今天,他拥着我入眠,和我说,淑妃刚入宫,莫要与她为难。 我沉默着与他闹别扭,他也不曾像以前一样哄我。 第二日,淑妃便上门了,不知道是因为我有孕还是因为萧祁山在我这睡了一晚上,不过一个晚上罢了,竟是那么沉不住气。 看她满眼血丝,像是一宿没睡。 她说着与萧祁山的过往,从幼年相识,十几年间和萧祁山尺素不断,互诉衷肠,到前天晚上的缠绵悱恻。 我听着只觉得刺耳又恶心。蠢货就是蠢货。 话到最后,她问我,你难道不觉得,你的眉眼有些像我?你不过是我的影子罢了。 我斜眼看傻子一样看她。 凌霜上前一脚把她踹翻在地,然后又重重给了她一巴掌。 「放肆,皇贵妃面前,也敢胡言乱语,以下犯上。」 漂亮,柔弱,楚楚动人,就是蠢了些,难不成萧祁山就喜欢蠢的? 我手执茶盏,看着跪坐在地上,脸上红肿,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可惜我还没幸灾乐祸多久,我就被萧祁山关了禁闭,有侍卫看守的那种。 身边的凌霜也被带走了。 被关了三天,边关传来消息,父亲又打了胜仗,按照这个速度,过了这个月应当就能班师回朝了。 父亲又立战功,功臣之后怀着孕被禁足,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我知道,我要解禁了。 果然,第二日,萧祁山撤走了守着的侍卫,这就相当于解禁的信号了,我笑得温柔又讽刺。 凌霜也回来了,杖责五十,又去永安宫跪到昏迷,才被人拖下去。 此时正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太医说,凌霜的右手手筋断了,虽然接上了,但以后不能拿重物。 我气得发抖,凌霜和别的宫女不一样,她自小与我一起长大。 凌霜和傲雪不是普通宫女,她们两个是祖父自小在我身边培养的暗卫。 双胞胎姐妹,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擅长药理,一个擅长刺探情报。 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份。 淑妃恶毒如此,简直是欺人太甚! 我知道他是要给淑妃出气。若不是父亲打了胜仗,将要班师回朝的消息传回来,再过两天,凌霜怕是没命回来。 母亲递了消息进来,父亲给我回信了。 「吾儿勿念,父知,不日将归。」 父亲从不把我当女郎,军中将士皆称我小公子。 我九岁,便穿男装,跟着父亲混迹军中,十岁时便能提枪策马,挑翻一个成年男子。 十一岁那年皇家围猎时,四皇子,六皇子记恨我曾害他们被杖责,把我引到猛兽区,我用祖父送我的匕首,割了一只猛虎的喉咙。 我被猛虎拍了一掌,身上与猛虎缠斗时,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染红了身上的骑装,宛如一个血人。 萧祁山找到我时,我只剩下一口气了。 我只迷迷糊糊,记得他背着我时宽厚的肩膀,和那句别怕。 我身上的血腥味引来了狼群,他为了护住我,手臂上,小腿上,让狼撕扯掉一大块皮肉,深可见骨,至今身上还有巴掌大的好几块疤。 危急关头,还是哥哥带着侍卫寻到了我们。 我闭门不出将养了好几年,身体也是大不如前。 我十五岁笈笄那年,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快过年的喜悦中。 辽国突然集结兵力,对剑门关发动突袭。 祖父战死,边关失守,辽国一举攻占关内六州。 先帝那时的身体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先帝让父亲和哥哥带大军奔赴边关。 父亲走后第四个月,先帝在上早朝时晕倒,随后开始昏迷不醒。 大周内忧外患,开始有了风雨飘零之态。 父亲临危受命,与辽人正打的激烈,根本无暇顾及京城,为了国家安宁,父亲只能带着哥哥先镇守在边关。 父亲几乎不眠不休,花了六个月的时间便收复失地,一直打到辽国皇庭最后一道屏障,骑蟒山。 辽国割地求和,父亲逼着辽王交出此次领兵的大王子,才肯停下铁蹄。 辽王无法,辽国大王子自刎在骑蟒山,大周才退了兵。 辽王的几个儿子,只有这个大王子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其他都是些只会动粗的酒囊饭袋。 此战保了大周边疆十年安稳。父亲把哥哥丢在边疆镇守,自己带人马不停蹄赶回京城。 此时的京城已经乱了。 几个皇子都开始活跃起来,各凭本事,拉拢朝上的大臣打擂台。 只时谁也没想到,四皇子太过狠辣,孤注一掷,与京城步兵司勾结,此时朝廷大部分兵力都被调到边疆。 京城步兵司虽然只有三千多人,但在京城已经是不小的兵力了。 皇宫禁卫军只有五百多人,四皇子把兵力一分为二,趁着夜色,一半围了皇宫,一半把守了京城城门和各个主干道,一路从大皇子的府上开始血洗扫荡。 四皇子想得很简单,杀兄总比弑父的名声来的好听些。 只要先帝只有他一个儿子,皇位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察觉到不对时,让傲雪悄悄出了府们,从京城附近的庄子上调了两百府兵,埋伏在了萧祁山的王府门口。 镇国公府的庄子上,赡养着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和一些残疾不能上战场的士兵。 这些老兵都身经百战,个个都好手。 可是大周皇室把他们忘了,就像大周皇室忘了镇国公府历代子孙几乎都为大周战死,最小的年仅十岁。 历代镇国公都没有寿终正寝的,个个都埋骨在沙场,以血肉之躯铸起边防。镇国公府祠堂内的牌位一眼望不到边,碑林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