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说出口,叶知薇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但又忐忑期盼着贺靳溓的回答。 贺靳溓却道:“谢谢,我有她足够了。” 他拒绝的很快,几乎没有任何思考。 虽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叶知薇的心还是忍不住一疼。 但看着这样干脆的贺靳溓,她又生了丝不甘:“为什么?苏妗烟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不能放下?” 闻言,贺靳溓眉头一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就走。 叶知薇一怔:“少御……” 然而贺靳溓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头也不回地走着,离开了这座城市。 叶知薇眼眶一热,落下了泪。 她低泣了几声,只能落寞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 蜿蜒的山路如龙盘踞在山间,贺靳溓忍着大巴车中难闻的气味,翻看着苏妗烟的笔记。 她上大学时,跟着导师去过一次山区,为那儿的人义诊。 也是在那儿,她亲眼看着一个老人因为冠心病在送医的途中去世。 苏妗烟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冲击,甚至开始自责。 如果她再快一点,医术再好一些,老人是不是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字里行间的自责和无奈,贺靳溓红了眼。 苏妗烟所经历的远比他想象的沉重和艰难,他甚至能想想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为那些逝去的生命默默落泪。 贺靳溓不忍再看,将笔记本轻轻合上放进包里,望着窗外远处的山峰,心底一片沉闷。 大巴在一条黄土大路旁停了下来。 贺靳溓下了车,右边是一片还没收割的金黄色晚稻,左边便是一条陡峻的山路。 锦山芦云村,是离桐城最远又最穷的一个小山村。 当年苏妗烟就是在这儿做了一个月的义诊。 贺靳溓怔怔看着那条用细石铺成的小路,心间泛起阵阵微痛。 或许在苏妗烟那年,还没有一条像样的路。 这时,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从那条路大步走了下来。 “您就是贺靳溓医生吧?我叫杨钊,是芦云小学的老师。” 杨钊和贺靳溓握了手后帮他提起了行李箱。 贺靳溓打量了他几眼,杨钊样貌端正,皮肤有些黑,笑纹让他看起来很是亲切。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 “杨老师,您在这里几年了?”贺靳溓忍不住问。 杨钊回道:“我大学毕业就来这儿了。” 闻言,贺靳溓心忽地一窒:“那……你还记得一个叫苏妗烟的女孩吗?八年前,她曾经来过这儿当义诊医生。” 或许是因为过于思念,只要是跟苏妗烟沾一点边的,他都觉得难能可贵。 杨钊微微蹙眉细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记得,当年她跟着她导师一起来的。” 说着,他眼中多了几分遗憾:“我现在都没忘记她那天因为李奶奶发病去世后大哭的模样……” 贺靳溓喉间一紧,垂下了黯淡的双眸。 “顾医生,你认识她?”杨钊诧异地看向他。 贺靳溓扯了扯唇角:“她是我妻子。” 闻言,杨钊一愣,竟然红了眼眶:“你们都是好人……阮医生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贺靳溓脚步一顿,心上的伤口像是被用力撕扯着。 “她牺牲了。” 贺靳溓轻而清晰的话好像在这里被放大了无数遍。 杨钊停住脚步,震惊地看着他:“牺牲……了?” 贺靳溓点点头,将所有悲痛藏进了眼底,任由双眼禁锢着热泪。 他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不能哭,苏妗烟不会愿意看见他的眼泪。 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一个大男人这么爱哭。 杨钊似是感觉到贺靳溓不愿再提,只能用惋惜抱歉的眼神回应他。 走了将近四十分钟的山路,才走到了芦云小学。 小学没有大门,一块陈旧的大木板被钉在墙上,上面用毛笔写着“芦云小学”四个大字。 学校面积不大,唯一铺了水泥的地方就是正对着大门的操场。 两个依旧是用木头做的篮球架伫立在两边,右边是三层高的教学楼。 然墙壁的水泥早已经脱落,许多地方露出了黑红色的砖块,生锈的铁门被风吹的“吱吱”作响。 一棵大槐树扎根在教学楼的右面,地上影子随风而动着。 左边是一层瓦房,也就是唯一的食堂。 门口铺着已经劈好的干柴,一根铁丝缠绕着两根泥砖柱,上面晾着几件衣服。 而面对大门的就是学生宿舍,其实也不过是放着几张上下床的红砖平房。 杨钊带着贺靳溓走到学生宿舍最边上的几平米房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顾医生,我们这儿的条件不太好。” 贺靳溓看着特意被打扫过的房间,道:“别这么说,我决定来这儿和条件没有关系。” 闻言,杨钊点点头:“学校现在一共有九十六个孩子,住校的有二十八个,他们的家要翻过两座山,所以只有放假才会回去。” 了解大致情况后,贺靳溓在这儿住了下来。 这里这个学校除了杨钊,还有他的妻子吴雅丽,两个人是同一个师范大学毕业的。 杨钊负责教数学、体育和音乐,而吴雅丽负责教语文和英语,也承担了为学生们做饭的事。 吴雅丽将一个半新的热水壶放到贺靳溓的房间,脸上是遮不住的欣喜。 她说:“有了顾医生,孩子们要是生了病,就不用跑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了。” 明天是星期天,学生们来上学的日子。 深夜。 贺靳溓坐在书桌前,点着一盏台灯,手里拿着苏妗烟的照片看着出神。 “甜甜。” 他低喃着,这个反复咀嚼了多次的名字好像已经成了他的精神食粮。 屋外是一片蛙鸣蛐蛐声儿,贺靳溓强忍着心中的落寞,轻抚着照片中的脸。 他真的好想告诉她,他在她曾来过的地方。 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也毫不犹豫地跟来吧。 想到苏妗烟那倔强的表情,贺靳溓更觉心涩,他仰头擦去眼角的泪,将照片放在笔记本中,轻轻合上,关了台灯。 满天繁星映着山川虚虚的轮廓,夜风擦过晃动的树木,整个芦山村都沉浸在寂静中。 贺靳溓躺在床上,眉头紧蹙地深睡着。 在像被困在梦中挣扎地晃了几次头后,他猛地坐起了身。 沉重的喘息充斥在狭小的房中,滴滴汗水从他下巴砸落在薄薄的毯子上。 又是这样。 贺靳溓一手撑着疼痛的头,平缓着呼吸。 从苏妗烟走后,他从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次都想抓住近在咫尺的她,可一伸手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真的好想,好想她…… 贺靳溓哽咽着吞咽下无尽的思念,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少御。” 第二十一章 冬日艳阳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唤让贺靳溓瞳孔骤然紧缩。 他猛地抬起头,跌进了那双温柔的目光里。 “甜甜……” 沙哑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贺靳溓怔怔望着眼前恍若被星辰包围的人,颤抖地伸出手。 萦绕着萤火虫般细碎光芒的小手轻轻握住那只手,如冬日艳阳的温暖顷刻从掌心传进了心底。 贺靳溓不敢眨眼,更不敢动。 他怕眼前的人再一次想梦里一样离他而去,更怕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少御。” 苏妗烟弯起唇角,又轻声叫了一句。 贺靳溓下颚颤了颤:“甜甜,真的是你吗?” “是我。”苏妗烟伸出另一只手,缓缓覆在他的手背上,“少御,我好想你。” 一瞬间,贺靳溓强撑着的心在此刻尽数坍塌。 他猛地起身,紧紧抱住了苏妗烟。 苏妗烟拍着他的后背,推开他,看着他眼角的泪水,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贺靳溓并不在乎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也不在乎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他只知道他想再和苏妗烟多待会儿。 他抚着面前人的脸颊,千言万语竟在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妗烟轻握着他的左手腕,看着他腕上的绷带,眼眶泛红:“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做傻事?” 贺靳溓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本能般地道歉着,想要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和不舍,但是却只能红着眼紧紧抓着苏妗烟的手,无措地像个小孩。 苏妗烟伸手拭开贺靳溓眼角和脸上的泪水,含泪笑着:“不要哭,你忘记了吗?我们要学会忘记伤痛。” 作为医生,前一分钟可以沉浸在悲痛里,但下一分钟必须要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战斗。 因为只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才能认真地和死神争命。 贺靳溓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还是难以释怀。 苏妗烟的离开刺痛了他懦弱的一面,或许他根本不是个好医生。 他看着苏妗烟,哽咽说着:“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再离开我……” 苏妗烟抿抿唇,忽然拉着他走出房去。 “你看。”她抬起头,指着天空。 贺靳溓抬起头,漫天的星星璀璨的如同宇宙中的星云。 “看那一颗星星,那就是我,旁边的那颗是我爸爸。”苏妗烟指着北方一个闪烁着的星星,眼眸中光芒更甚,“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贺靳溓一怔。 “漫天星辰,微光不灭。”苏妗烟继续道,“我们谁也不会孤单,为了曾经共同的期盼,你也不能轻易放弃。” 贺靳溓转过头,看着她,忽然明白了阮母的感受。 “甜甜,我也想自私一下。”他紧了紧握着苏妗烟的手,“比起伟大的牺牲,我更想你留在我身边。” 苏妗烟愣了一会儿,而后笑了笑:“我知道。” 她缓缓拥住他,温声道:“少御,我爱你……” 一句告白好像被夜风吹散了,只留下了细细的尾音。 贺靳溓心底一颤,怀中的人好像在慢慢消失,萤火虫般的点点光亮将苏妗烟整个人包围着,最后散成细碎的光芒渐渐升空。 所有的星星仿佛都收到了感召般一闪一闪。 “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