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官家,世代臣服于云家,祖辈们甘愿为人臣,不求上进,说得好听点是忠心,说得实在点,就是没出息。 云国开国皇帝和我上官家祖宗是结拜兄弟,当年共同起义,在旧朝贵族首领的见证下,立了盟约书,谁先攻进燕都,谁就称王,成为天下之主。 明明是我上官一族先攻破的,可最后却被云族给捡了便宜。 上官家祖宗仁慈,重情重义,不愿意与兄弟刀剑相向,便甘愿退让,做了臣子。 自古以来,哪个开国皇帝会放过功高盖主的功臣,云帝也不例外。 云国皇室三代以来,一直将上官家视作眼中钉,企图架空上官家,好一举歼灭。 太爷爷和爷爷都太死板了,将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写在了族规上。 上官家都被迫害成什么样了,他们还在那里守着一本破族规等死。 我爹可算后起之秀,野心极大,他看着云帝坐着龙辇过街,受万人跪拜,顿时起了雄心。 「我必取而代之。」 他胆子极大,刚继承家主之位,便烧了族规。 太爷爷被气死,爷爷被囚禁。 其他叔叔伯伯闻风而逃,甚至要去告发。
我自告奋勇,连夜斩杀了所有心怀异心的族人。
自此,我爹地位稳固。 所谓聪明不过三代,皇帝也是如此,云氏第三代皇帝还凑合,第四代皇帝,实在太笨了。 我爹最擅攻心,尤其是攻帝王心。 皇帝被他哄得团团转,成功把他培养成了百姓口中的暴君,让他失去了民心。 我爹是皇帝眼中的「忠臣」,也是其他「忠臣」眼里的「奸臣」。 所谓忠言逆耳,所以我爹从来不说让皇帝耳朵不舒服的话。 皇帝心情不好,我爹便趴在地上学狗叫,吐着舌头逗皇帝开心。 琅寰宴上,皇帝让我爹给所有人表演狗熊,我爹欣然答应,自那以后,我爹被百官嘲笑,被清流唾骂。 皇帝看我爹这么听话,便对他甚是喜爱。 皇帝想要美女,我爹便拿着圣旨,奉旨去民间征秀女,就算是有了孩子的妇女,只要长得好看,他也收了。 皇帝想要去游玩,他便在民间大肆修建行宫,劳民伤财。 皇帝想要修仙,他便把道观里的道士全都抓了,给皇帝炼丹。 每次做事之前,他都会求一道圣旨,然后「奉旨办事」。 怕百姓不信,他还让人把圣旨的内容誊抄下来,贴在各个繁华的路口,让人亲眼去看。 「本官奉旨选秀……」 「陛下说了,行宫三月之内修好……」 「陛下有旨,凡不从者,杀无赦……」 竹子被压弯后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折断,要么反弹。 要是压的力道不够,只有反弹这一个结果。 民怨攒够了,是会反噬的。 我爹化身正义之道,率众人起义。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波涛汹涌的大浪袭来,终于推翻了巨船。 我爹为民出征,背上了以下犯上的罪名。 「一切都是为了百姓,就算背上叛臣弑君的罪名,我也义不容辞。」 我爹一番慷慨陈词,让百姓感动得落泪。 昏君死于父亲剑下,头颅被挂在燕都最高的城楼之上,受百姓唾骂。 诛昏君,伐暴政,百姓呼声高涨。 我爹为他们出征,自然受到了爱戴,拥护他做皇帝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我爹推脱了一番,说前朝旧臣不答应,他还得同他们商榷一下。 他们商量了整整一晚,第二天,旧臣从议事殿出来,各个面色惨白,嘴唇发抖,三呼「万岁。」 自此,我爹的帝位,稳了。 2 自古以来,继承帝位者,讲究一个正统,我爹这种造反的,容易遭人诟病,史书上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评。 就在我爹苦恼时,正巧我路过龙凤山,遇到了一个修仙道士的指点,寻到了一块天外飞石。 飞石巨大,通体玄黑,石身上刻字,只有在月光下才能显象。 我让人将飞石运回燕都,举办了天祭,于月光下,万人朝拜,飞石显象。 金色的几个大字缓缓出现。 「厉承天命,万世永昌。」 我爹名为「上官厉」,这不正是顺应了天命? 这飞石天命之说,百官信也好,不信也罢,石头已经摆在那里了,容不得他们不服。 这件事我办得极为漂亮,故我爹夸奖我:「曜儿当为朕之左右手。」 我嫡亲兄弟姊妹五人,可我爹却最器重我。 我是嫡长女,可我爹要的是嫡长子,只有拥有嫡长子,在上官一族的地位才会高。 所以我出生后,被我爹给藏了起来,他从外面抱来一个男婴,由太爷爷和爷爷亲自查验。 那个男婴被养到五岁时,我爹便把他送去云渡山学习,五年后,从云渡山接回来的,便是我。 自那以后,我便是嫡长子上官曜了。 「曜儿,这些年委屈你了。」我爹摸着我的脸,眼含泪水。 在我之下,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他们出生时,父亲已经继承了家主之位,所以他们没吃过什么苦。 在我爹的保护下,他们过得相当安逸。 唯有我,懂父亲的心,顺父亲的意,继父亲的志。 前十年苦居云渡山,后十三年男儿身,我步步为营,为父亲杀了不少人,谋划了不少事。 他有雄心壮志,我亦如是。 「你若为男儿,当是帝王之才。」父亲如是说。 他登基之后,封我为镇国公主,地位仅次于太子。 至于太子,他还没立,我那两个弟弟,他还得考察一番。 我娘同我并不亲,她心心念念的,是云渡山那个男孩。 我被接回家后,一直跟着父亲学习,很少同母亲交过心,即使见面了,也只是客气地叫她一声「娘」。 那个孩子她毕竟养了五年,就算没有流着自己的血,但也叫了她五年的娘,所以她很爱那个孩子。 娘见了我总是一脸哀愁,我见了她也甚是别扭。 母亲是大家族里培养出来的女人,她喜欢的女儿,应当是三妹妹那样温良淑德的人。 而我在她眼里,可用「离经叛道」四个字来形容。 重拾女装,我浑身别扭,一举一动都有点刻意做作。 父皇见了我,捂脸憋笑,从那以后,他给我请了最好的女夫子,教我仪态,让我学习怎么做一个公主。 做儿子,我合了父亲的心意;做女儿,我自然也应做到最好。 3 后宫空虚,有臣子上谏,充盈后宫。 按照父亲的话来说,「温柔乡便是英雄冢。」 然而,身为帝王,纳妃便不只是满足个人欲望的问题了。 有一种政交手段,叫作「联姻」。 我爹初登帝位,很多业务还不太熟练,虽然他对男女之事不怎么热爱,但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拉拢有权势的大臣,纳妃不失为一种简单有效的方式。 「曜儿,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父皇同我畅聊一夜,翌日,一纸诏书于殿上发布,此次纳妃之事,由我全权处理。 我俯首接旨,「儿臣定不辱使命。」 为了方便我上朝议事,我爹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 身为镇国公主的我,红装加身时便叫「上官媱」,身居后宫,温婉淑良。 男装加身时,我便叫「上官曜」,入殿为臣,同百官议事。 我可以是公主,也可以是皇子。 女皇子这个称号,古往今来第一次出现。 圣旨到手的当天,我府邸的门槛都要被踩断了。 奇珍异宝一箱接着一箱,门庭若市。 诸臣之女的画像堆满了堂厅,我照单全收。不论来者地位身份,但凡送了礼物留了画像的,我都招待了。 挑女人是门学问,急不得,得慢慢来。 我挨个看着画像,不由得赞叹,都是芳龄妙女,容貌自是没得说。 4 为了了解即将入后宫的燕都贵女们的品性,我特意举办了赏诗会,邀她们参加。 赏诗会举办前夕,母后将我叫到她寝宫,同我谈了一夜的心。 关心我的话没说几句,倒是给我提了许多要求。 她要我选妃时留个心眼,那些心思深的、长得漂亮的、家庭地位高的、爱惹是非的,通通不能要。 我言语之间多有推诿,母后却以云渡山那个孩子来威胁我,我若不听话,她只好将她的「儿子」接回来。 并非我不答应,而是父皇不答应。 母后不喜欢的,父皇偏偏想要。 那些权臣他动不得,可是权臣之间可以互相斗,而女人,便是能引发斗争的引子。 离开寝宫时,我不由得流下一滴眼泪。 这滴泪擦干后,我便再也不用顾念所谓的母女之情了。 景随安将帕子递给我,淡淡道:「从未见你哭过,想不到你也有眼泪。」 看着随安,我晃了晃神,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成翩翩少年郎了。 想当初,我从云渡山回来后,总是孤零零一个人,不善与人交际,父皇便买回来一个小男孩,让他陪我读书练功,长大后,他便成了我的贴身侍卫。 那时的他骨瘦如柴,比我矮了一个头,明亮的眸子怯生生地看着我,说他叫景随安,没有爹娘,因为与哥哥走散了,所以才沦落为乞丐。 拉回思绪,我转而对他一笑,「我又不是木头。」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我,面色凝重道:「云渡山传来消息,几日前,皇后派人接走了他,我们的人半路伏击,失败了。」 我瞥了一眼信,叹道:「该来的躲不掉,母后有意为难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5 赏诗会上,燕都名门千金个个打扮得光彩照人,风采都压过了我这个主人家。 景随安跟在我身后,时时告知我她们的名字及家世,我左右逢源,挨个认人。 从廊亭一路走过去,景随安手上的礼物盒子已经快拿不下了。 「臣女路焉棠拜见公主。」 眼前之女倒是奇特,别人都是绮罗加身,珠光宝气,而她却一身青色素衣,连妆也不上,恨不得和婢女们走到一起去。 景随安走近一步,在我耳边小声道:「路焉棠乃兵部尚书之嫡女。」 看似无意争艳,却以别样的方式出彩,此女有点意思。 我虚扶一把,「不必多礼。」 此女举手投足很是端庄,一颦一笑皆入了我的眼,想必父皇也会喜欢的。 我将手腕上的玉镯取下来,拉起她的手,替她戴上,颇为亲昵道:「路小姐生得俊俏,今日打扮得如此素雅,倒是叫其他名门闺秀比了去,这玉镯你戴着甚好,衬得你这双手白皙纤细,人也精神了几分。」 路焉棠浅浅一笑,屈膝谢道:「臣女谢公主赏赐。」 我拍了拍她的手,「路小姐客气了。」 走远后,景随安笑道:「你倒是会算计,那玉镯可是丞相千金送你的,你转手就给了路焉棠,那丞相千金嚣张跋扈,想必路焉棠的日子不好过了。」 我掩唇轻笑:「路焉棠可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好吃亏的还是丞相千金。」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起了争吵声,我与景随安急忙赶去,只见一个姑娘从廊亭掉进了水里。 我刚要让景随安去救人,谁知他已经窜进了水里。 人救上来时,还好是清醒着的。 她捂着身体,将头埋进了景随安怀里,低声哭泣。 「我没推她。」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传来,我循声看去,一个一脸英气的姑娘正生气地看着地上落水的人。 丞相千金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方才大家都瞧见了,你跟她吵起来了,当时只有你在她旁边,难不成是她不要命自己跳下去的?」 说完此话,她向我看来,似乎没想到我在看她,只见她倏然红了脸颊,急忙躲开目光。 那位姑娘一身正气,怒视丞相千金,「她乃妾室所生,地位本就低贱,还敢与我顶嘴,我推了又如何?」 落水的姑娘哭泣道:「是我的错,我身份低贱,不该抢了姐姐的风头,姐姐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 景随安朝我看了看,示意我弄走他怀里的女人。 侍女拿来披风,我为落水的姑娘遮住身子,劝和道:「看在本宫的面子上,此事就算了吧。」 为了补偿她,我又命人拿了一颗夜明珠送给她,引来众人眼红唏嘘。 赏诗会散去,那位「推人」的姑娘却没走,她来寻我,刚到我跟前,便扑通跪下。 景随安在我耳边道:「她是程将军的二女儿,叫程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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