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别墅, 书房里的灯光一直亮至后半夜。
宋以朗孤独的身影立在宽大的落地窗前, 静默无声。他背在身后的大手里, 握着一枚黑色丝绒材质的盒子。
这个盒子里有一枚戒指，原本计划今晚跟苏曼商量婚事，哪知两人大吵了一架, 本应该送出的戒指，此时却静静地躺在他的手里。
帘幕垂落的黑夜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却盯着出神。
直到旁边的手机震响，才将他飘忽不定的思绪拉回。
——
此时的南山疗养院, 夜已经很深。
院里的莲花池子不知什么时候跳进一只青蛙，聒噪的声音将夜喊透。
宋老爷子向来觉少眠浅，被吵醒后便再也睡不着，喊来外面守夜的人。
苍老的声音洪亮：“几点了。”
守夜的人进来, 轻手轻脚地将床头的灯盏打开：“十一点。”
老爷子点点头，他年纪大了, 作息稍有混乱, 经常晚上七八点便有倦意, 十一二点又会醒来。
苍老虬劲的手缓慢地将身子撑起，护工连忙过来搀扶, 却被他挥过去：“不用。”
睡不着了的间隙，老人抬着眼皮看到床边摆着的相片。
宋以朗好些日子没打电话过来, 他平日公务繁忙，且早已能独当一面，老爷子并不担心他。
皎洁浓重的月色衬得人心底思念愈发清晰, 老爷子抬手：“去拿电话。”
电话拨过去很快被接通，老爷子一点都不意外宋以朗还没休息。苍暮的声音传到电话那头：“以朗。”
宋以朗握着手机，低头看手里的戒指盒，应了一声：“爷爷。”
他是老爷子一手栽培出来的。一开口，老爷子便听出他心里有事，不动声色地问：“怎么没睡，遇到什么事？”
宋以朗沉默不语，宋家男人的心事一向藏的深，只要他不愿意吐露，表面上他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像对待爱情，只要他强硬起来，苏曼就永远发现不了他心底柔软的一面。
老爷子不急不徐，他这辈子经风历雨，早已稳当如盘。
况且宋以朗能力出众，执掌宋家这么些年，生意上能惹动老爷子操心的，屈指可数。
想必是别的事情了。
他颇有耐心第旁敲侧击，语气关怀：“曼曼呢？许久没和她说话。”老爷子往这上一引，果真便猜对了。
这头的宋以朗握着手机，冷哼了一声。
老爷子一听，便什么都明白了。
或许年纪大了，早年在商场胆识气魄，晚年沉淀下来后变得慈祥。宋以朗是他唯一的孙子，老爷子的心有一半是系在他们身上。
他的声音带着揶揄：“跟曼曼吵架了？”
这头闷闷的声音，相当不情愿：“嗯。”
老爷子声音浑厚，笑了笑：“曼曼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宋以朗不说话，他站在昏暗的灯光下，皱着眉头暗自想，他还不算好好待她？
他送她最名贵的珠宝首饰，给过她未婚妻的身份地位，家里一堆佣人阿姨照顾着她。
这种生活……是上流社会女人们争相追求的。
可她偏偏还不知足，总想着一个人偷跑出去。
一想到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可能会有什么危险，宋以朗不去想，当苏是如何发了疯似的满世界找她。
电话这头，老爷子语重心长：“曼曼她是你以后的妻子，你要好好爱护他。”想两人还年轻，有些矛盾也很正常。
苏曼性格乐观，脾气温顺，大概也不会生气太久。
宋以朗硬邦邦地问：“妻子？如果她不想嫁给我……”
老爷子睁着发沉的双眼，声音叹道：“她心里有你。”
他眼神垂落，霸道的语气里竟透着委屈：“她变了。”
老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以朗，你要记住。人的感情是不能被伤害的，一次的伤害可能用十次的好都弥补不回来。”
“有错能改，就有回去的机会。”
开导宋以朗几句后，让他对苏曼好些，便有了倦意。
宋以朗静静地听着，半晌才皱着眉头答：“还能回去吗？”
老爷子声音几乎听不可闻，语重心长：“曼曼现在长大了，你要尊重她，把你的脾气收一收。”
“明白没有。”
宋以朗心里想，他的脾气还不够好？今晚她都敢打他，没等到他生气，她自己却吓得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
他还要忍着怒气去哄她。
自从苏曼变了之后，宋以朗觉得自己渐渐也变了。
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老爷子：“她现在脾气很大……都不说喜欢我。”
那头电话渐渐没了声音，老爷子闭上眼，瞌睡起来。
护工将电话从他手里接过，低声道：“老爷子睡了。”
挂了电话后，宋以朗深思熟虑了一番。
或许是老爷子提醒让他对苏曼好的缘故。他决定这次的事情，先暂且放过苏曼，不跟她计较这件事。
她现在是只跃跃欲试，扑棱着翅膀，随时准备飞走的小雀儿。
他要做的只是不让她飞走，如果她能乖一点……那他不介意再对她好一些。
这样说服自己以后，宋以朗别扭了一晚上的脾气，终于自我说服。
于是又顺理成章地摸进了苏曼的卧室。
他从外面进来时，苏曼正躺在床上，背对外面。纤细的身影在厚重的床褥中鼓起小小的一团，浅黄昏暗的墙灯之下，有一片模糊，不明显的轮廓。
高大的男人披着清冷的月色躺上床，苏曼闭着眼假寐。
身后的人动作很轻，大手先是在空中犹豫不决地抬了抬，最后落在苏曼的肩膀上，将她整个人掰过来，摁进自己怀里。
呵……狗男人连道歉的动作都这么粗鲁。
他刚洗过澡，身上撒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清冷地藏在嗅觉的最底端，淡雅到……捕捉不了。
因为两人靠的很近，周身又混杂一些苏曼身上的气息，徒增了几分暧昧。
似乎是嫌靠的不够紧，宋以朗将苏曼的头轻轻抬起，手臂从她的颈部横穿过去，让她枕着。
这个姿势极具侵占意味，苏曼枕靠在他的臂弯处，他横陈的另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腰上，只要怀里的人一有什么动静，便可紧紧扣住。
做完这一切，宋以朗心里舒服多了。抱着怀里的人，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苏曼虽然意识清醒，但身体是极累的，累到眼皮都不想睁开一下。
她任由宋以朗折腾着，可搭在腰上的手紧得她难受。
“你还有完没完！”她吼去，伴随着不舒服的挣扎，大力地去推他的胸膛。
结果很悲哀的发现，宋以朗早已不是当苏的少年，他的骨架、肌肉已然是一副强壮成年人的模样。
她用尽全身力气，旁边的人纹丝不动。
蓦地抬起头，黑夜里那双生气的眼睛像是被擦拭过的宝石，带着一小簇火苗和亮光。
墙角落里摆放着的夜灯，施舍了一小段光线过来，隐约可以看出男人的轮廓。男人的气场很容易地融入进黑夜，让人感到深不可测。
苏曼不知道大半夜紧紧地搂着她，不让她睡觉又是干什么。
“你放开我。”
宋以朗眼神半睁着，那双跟黑夜同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苏曼被他箍得睡不着，而跟他讲话又不理。
气急之下，猛地上前，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下一秒咬住。
蓬勃跳动的动脉隐藏在脆弱的皮肤之下，苏曼这一口咬的极深，纯属泄愤，所以很快便出了血。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混着卧室里点着的一种不知名香料，将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渐渐旖旎。
苏曼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宋以朗似乎不知疼痛一般，依旧纹丝不动。
无声的较量以她先松口为结束，离开时，尖锐的贝齿之上还残留着一点点血腥。
大半夜，她跟个神经病较量什么？
宋以朗大概是被苏曼咬的清醒了些，半阖的双眼完全睁开，他低头俯视怀里的人。
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因为疼发怒，也没有松开苏曼。
他稳如泰山的神情似乎在告诉苏曼——你折腾吧，反正我不放手。
苏曼越想越气：“宋以朗，你是不是有病？”
宋以朗并不想理她，他闭上双眼，不置一词。
苏曼很想骂人，可是这么多年的教养只能让她吐出“王八蛋”三个字。
“宋以朗，你就是王八蛋。”
“强盗。”
“混蛋。”
男人似乎是睡着了，但是紧紧搂着的手臂丝毫不见松懈。他的举动清晰地告诉苏曼，她的任何辱骂都是徒劳的。
他像是坐实了强盗的名声似的，用着强劲。
她睁开眼，像一只圆眼的猫咪，努力地瞪着。
宋以朗轻飘飘地掀了一下眼皮：“你不困？”
“你搂着我睡不着！”
宋以朗：“习惯就好了。”
习惯？他真敢讲，苏曼的肋骨快被他勒断，靠在他的怀里，一点多余的空气都挤不进去。
“你还能更不要脸吗？”
男人似乎有些困了，饱含睡意的嗓音，轻哼了一声：“嗯。”
苏曼泄气，她盯了一会儿，发现这个人真的像是要睡着了。
于是重新改变策略，她艰难地蠕动片刻，背过身去，然后弓起背，将手脚伸到外面。
整个人弯成一个C字形。
以这种高难度的姿势，苏曼渐渐呼吸平稳，沉沉地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男人睁开黑漆漆的双眼，将她的手脚小心翼翼地放进被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闭眼，浅浅地睡去。
——
第二天一早，苏曼醒来时已经不见宋以朗，旁边的床铺冰冷，依稀能看到睡过的痕迹。
想起今天要开车送苏昌明去研究所的事情，赤着脚从床上下来，去包里拿手机，结果摸了空。
手机放在一边桌上。
宋以朗这个狗男人，又翻她手机了。
下楼时，宋母正坐在餐厅吃早餐，不见宋以朗和苏昌明。
四月底，温度渐升，她赤着脚去厨房。路过餐厅时，宋母看着她光着的脚：“又不穿鞋，没规矩。”
苏曼懒得理她，从餐厅路过时，连个眼神都没留。白晃晃的脚丫子，像是踩在宋母脸上，让她心头一梗。
厨房里，文阿姨做了养身粥。苏曼不太想去餐厅见宋母，于是靠在大理石装饰的水台边，舀着手里的粥。
“文姨，我爸呢？”文阿姨的厨艺非常好，她的祖上是闽南人，家传绝学是炖的一手好汤，即使相同的食材，换一个人就炖不出这个味道。
苏曼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
文阿姨擦了擦手，“宋先生一早带您父亲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苏曼听完这句话时手里的粥还没吃完，愣了一秒，随后想到什么，放下碗，转身回到客厅。
客厅的沙发旁放着一台老式座机，白色机身，话筒上镶着两圈金边。
苏曼快速地拨了宋以朗的电话，那头很快接通。
她的心脏剧烈地块要跳出胸膛，声音不可察觉地颤抖：“你把我爸爸带去哪儿了？”
电话这头声音沉默，隔几秒后，响起的却不是宋以朗的声音。
“宋先生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他人呢？”
“不方便告知。”
短暂的慌乱之后，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颤抖着指尖，摁下苏昌明的手机号码，却一直没人接。脑海里不安的猜测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便闭合不上。
她一直以来所谓的“反抗”在宋以朗面前多么微不足道。
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地去对她做什么，苏曼有太多的死穴被他捏在手里。朋友，家人每一样她珍贵至极的东西，他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带走毁灭。
只要是在他的地盘上，便没有任何话语权。
于晓晓一进办公室，就被坐在办公桌前，一脸面如死灰的苏曼吓一跳。
放下包，走过来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
苏曼抬头看她，声音像是从气管里透出来的一样：“爸爸被宋以朗带走了。”
于晓晓被她这话说的有点懵：“什么……什么意思呀？”
于晓晓靠在她的办公桌旁，追着问：“他为什么要带走苏叔叔？”
苏曼反感：“逼婚。”
于晓晓哀怨：“你怎么又逼婚？不是不喜欢了吗？”
苏曼抬头，一字一句道：“他逼婚。”
于晓晓张张嘴，像只不会喘气的鱼，嘟囔，“他……疯啦？”
说实话，如果是苏曼逼婚，于晓晓最多恨铁不成钢，一巴掌把她拍醒。
可换成是宋以朗的话，于晓晓想象不到。
这并不是正常人的思维能想到的结果。
于晓晓沉默的表情已经让苏曼知道，被宋以朗逼婚是一场灾难。
一场谁都救不了她的灾难。
于晓晓也跟着愁眉苦脸：“那现在要怎么办？”
“如果找不到……我打算报警。”
说起报警，于晓晓想起她哥：“要不……找我哥帮忙？”
但凡有选择，苏曼都不会麻烦上于鸿霄。
苏曼还在犹豫时，于晓晓已经打过去电话。
“呐，我哥电话，接通了。”
苏曼：“……”她看着于晓晓，后者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你看我干嘛，接电话呀！”
握着手机像是拿着烫手的山芋，电话虽然通了，苏曼还在想怎么开口。
这么多年于家单方面不求回报地对她好，光坦然接受这份好，已经让她心里压力很大，若是再仗着这份好，开口求什么。
——她怎么都说不出口，握着电话的手指不安地蜷缩着。
于晓晓在旁边拼命地给苏曼使眼色，让她赶紧说正事儿。
电话里静谧了片刻，男人先开口：“稍等。”
十多秒后，于鸿霄从办公室里出来，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
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苏曼硬着头皮将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最后：“麻烦你一件事……能不能找到帮忙找下我爸。”
于鸿霄听完整件事后，显得比苏曼镇定许多：“试着打你父亲电话，若是确定不能接通，你来局里找我。”
“我先跟队里人打声招呼，要真是……失踪了，该走的程序还走。”
之后，苏曼又打了宋以朗电话，依旧是苏艾接的。
问起苏昌明时，这次苏艾倒是说实话，“你父亲很安全，晚上老板会将他送回来。”
听说晚上能回来，苏曼悬着的心起码放下去一半。
上午，于晓晓一直陪着她在工作室，。
等着容易乱想，她将电脑打开，强迫自己进入工作、
于晓晓犹犹豫豫，心里一肚子话话想问。小狗一样充满求知欲望的眼睛盯着苏曼。
苏曼被她看着，转过身：“你想说什么？”
于晓晓立刻转着椅子过来：“我哥刚才跟你说什么了？”刚才打电话是，有几句话苏曼听了脸色有点奇怪。
于晓晓虽然性格大咧，但观察还挺细致，不过这件事苏曼自己都没搞清楚，更没有办法跟她说。
她隐隐约约知道，于鸿霄对她有一点不一样，可这点不一样也没和于晓晓差太多。
所以她一直都不去深想这件事，尽可能的和于鸿霄保持距离，不让他产生误解。
由于苏曼早早地把似有似乎的苗头全部扼杀，规矩不逾界。
于鸿霄到底是个男人，被苏曼无声拒绝后，也没再表达什么。
他工作很忙，这么些年和苏曼碰面的次数并不多。或许正是因为苏曼从来没有真正去面对过，于晓晓见她不说话，眼神怀疑：“你和我哥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苏曼想了片刻，觉得这种事瞒着谁都不能瞒着于晓晓，不然这些年她白拿自己当朋友了。
她斟酌用词，对上于晓晓湿漉漉的大眼：“你哥他……”
于晓晓急的抓耳挠腮：“什么，快说呀！”
苏曼把她摁住：“他说，等我跟宋以朗的事情了了之后，他要正式追求我。”
于晓晓双眼瞪的圆溜，一副漫画里的夸张表情。
苏曼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生怕她是生气了：“你放心这事是不可能的，我们两是好朋友，我怎么可能成为你嫂……”
于晓晓语重心长地握住她的手：“嫂子！”
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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