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顶,大雨磅礴。 酒店门口,陆途白点了根烟,淡淡雾气腾起,又被雨气打落。 谁都没提刚刚的那个吻。 烟燃尽,他面无表演摁灭,司机也将车停在面前,他转头,「走吧。」 车内,身上被披了件深灰色西装,沈伊思绪才渐渐回笼,「陆总现在顺路了?」 陆途白动作微顿,话到嘴边,临时改了主意,牵唇,「跟我走当然是去我家了。」 「...」 公寓就在市区,巨大的落地窗俯瞰整个京北,装修简洁,连家具都是简洁到枯燥,没有一丝一毫女人的气息。 她收回视线,发现男人手背搭在眼睛上,松散靠着沙发,领带也松垮挂在脖子上,像是睡着了。 沈伊走过去,轻轻将他手拿下,而后那双微闭着的眼也睁开,四目相对,缱倦万千。 「家里有胃药吗?」她问。 他摇头。 沈伊没办法,「我去买。」 手腕又被握住,下拉,她跌坐到他怀里。 熟悉的气息,夹杂着淡淡酒气,以及男性荷尔蒙的木质冷杉味。 「国外好玩么。」音色很淡也哑。 这一片隔音很好,没有车水马龙,只有清淡的雨滴拍打玻璃声。 沈伊顺势玩着他的指节,慢条斯理又小心翼翼将手钻进他的掌心,对方也没拒绝,收紧握住她。 「我没走,一直在这。」 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他笑了下,眨眼速度很慢,黑眸深不见底,静静的看着她。 耳边传来规则敲门声,是司机,估计跟在他身边太长,敬业的送来胃药以及解酒的。 「陆总手机落车上了。」 沈伊接过,道谢完才关门,还没走到陆途白身边,他的手机像是有信息传来,自动亮了起。 脚像是被焊在原地再也挪不开,他的壁纸依然是五年前她的自拍,现在看像素不太行,表情也挺非主流,是她逼着他换的。 她好久没哭了,快忘了流泪是什么感觉,此刻像是阀门打开,泪就这样滑落。 倒了杯水,男人也缓缓坐直身子,接过药,瞥见她通红的眼眶,心思动了下,终究什么都没问。 沈伊舔了下干涩的唇角,「看到你手机了。」 他目光情绪闪过,「然后。」 「为什么没换。」 「习惯了,也不怎么看手机。」 「习惯前女友的照片当做壁纸?」 「你管得着?」 他们像身上带了刺,僵持的,别扭着。 沈伊缓缓在他身边坐下,深吸一口气,半天嘟囔句,「那也挑个好看的,这张太丑了,还有以后少喝点酒。」 陆途白看着水杯,「知道了。」 听着他低低的一声『知道了』,沈伊脑海闪过一些画面,陆途白以前就是这样乖的。 说什么都顺着她。 「你想过复合吗?」底气有点不足。 男人指尖用力一瞬,缓缓放下水杯,「要不要我提醒你一遍。」 沈伊没说话,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漫无目的摸着衣袖,旁边人继续开口。 「当初是你提的分手,是你让我离你远点,到底是谁玩不起。」 互相试探,谁都不愿低头。 陆途白靠着沙发,眉头皱着,胃痉挛一阵一阵的发疼,鼻间扫过一阵花香,女人俯身过来,掌心缓缓覆上,轻轻按压。 横冲直撞的烦闷,自我保护竖起的那些尖刺,这一刻又烟消云散。 「还疼么。」 灯光下,她的视线很柔,语气更柔,像是丝线,铺天盖地。 随意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在他心里,便织成了网,甘愿臣服。 沈伊一向大胆,后悔就后悔了,没什么可掩饰的,可到现在男人没反应,她有些尴尬。 下一秒手腕被人攥住,「沈伊,别惹我。」他说。 「我...」唇上一热。 世界一片空洞,唯剩下他压着她好闻的味道。 侵略,悠闲,沉堕,运筹在握,然后他的气息就这样一点一点沁入他的心魂里。 肩带滑落,两人皆是一愣,陆途白缓过神,他想他确实醉了。 鼻翼似有似无摩擦,呼吸缠绕,沈伊缓缓睁开眼,打量她近在咫尺的眉眼,漆黑深邃,辗转柔丝陷在里面,五官轮廓清冷,心口久违的怦怦跳来跳去,人生几十年,她想赌一把。 抬手覆上他的肩膀,仰头主动吻了上去。 屋外倾盆大雨,灯灭了,掩盖一切声息。 - 宿醉中醒来,他按了按昏沉的眼窝,身边一片冰凉,他沉下眸,独自洗漱,坐上车,看了眼手机。 壁纸还是没变,丑么,他笑了瞬,昨晚终究没碰她,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不会碰她。 只是没人去解释那个吻。 将手机扔在副驾,启动引擎。 一上午,没见到沈伊人影,他烦躁又去拿手机,发了个消息,然后石沉大海。 肆意撩拨却无动于衷,就像一场烟火落幕,他独自站在黑夜下,用一生去打扫灰烬,而她始终留给他一个背影。 习惯就行,他又这样安慰自己。 手机弹出来电,没有备注。 他隔了几秒接起,没着急说话。 那一边也等了几秒,「陆途白,你在吗。」 心跳漏掉半拍,「在。」 沈伊松了口气,「我早上想回家换衣服,下楼高跟鞋卡在下水道缝里,摔了一跤,手机屏幕坏了。」声音停下又继续,「我怕你找不到我...」 「哪家医院。」 10 走的急没注意脚下,膝盖直接磕在地上,还与地面摩擦了下,破了一大层表皮,血色模糊,医生先不建议用纱布,刚又涂了遍消毒药水。 男人就坐在对面,抬手放在她的小腿,抬头,「疼吗。」 表皮留了血,用不了几天就能结痂,沈伊想摇头,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睛,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从前,她从来不看路的,当时摔了一跤,他也这是这样红了眼眶,给她处理伤口,又凶又温柔。 「疼啊,你吹吹就不疼了」 听出她话里的逗弄,陆途白看了她一眼,「一点长进没有。」指腹摩擦了瞬伤口边缘,像是想给她缓解疼痛。 又凉又温热的气息传来,沈伊心头一跳,脸颊有些红,其实躺着不疼,此刻下意识蜷缩膝盖,牵扯到伤口,疼的轻哼了一声,「不...疼了,谢谢。」 陆途白退开距离,撵了下指尖,耳根也有些热,助理送来手机,他递给她,「先用着,别联系不到人。」 他总是这样,很冷的语气,却事事为她着想。 「那我转账给你。」 陆途白站着,闻言视线缓缓垂下,「一定要和我分的这么清楚么。」 「...」 - 下午出院,他开车送的,扶她上楼,她忍不住问,「陆途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没什么情绪,「骂你蠢,就是对你好?」 「...」沈伊看着他,「不知道,感觉就是挺好的。」 男人没说话,半响,将他扶到床上,又低低骂了一句,「傻。」 请假在家休息了一周,伤口结痂,闲来无聊,习惯性去拿相册看,指尖细细拂过照片上女孩的面容。 她的朋友在最好的年纪离开了人世,因为她。 她整日消沉,行尸走肉,直到遇见陆途白,他对她出人意料的好,让她心生惭愧,让她想好好生活。 可鲜血浇灌出来的花朵,开的再好看,也挡不住满身的血腥味。 意识到这一点,她自我矛盾,自我缠绕挣脱不开。 她不该幸福,她逼着自己跟陆途白提了分手。 不知过了多久,沈伊安静合上相册,放进底层抽屉里。 - 晚上乔楠问了几句伤势,约她和几个大学同学聚一下。 她穿了长衣长裤,随便的就去了,走廊没人,她找着门牌号, 门虚掩,没开音乐,陆途白也在,沈伊忍不住扬起嘴角,就要进门,屋内旁边几个大学里一起玩的朋友都是一个圈子的,随意谈笑起来。 「陆总听说要联姻了?顾家那位?上次晚宴我可看到你俩一起来的。」 他说,「应付家里罢了。」 「应付到最后不是还得结。」 「不对啊,陆总最近不是和初恋走的近么,当初沈伊姐甩了你,你现在也跟她玩玩?」 「怎么不进去?」乔楠站在身后催她。 她回神,点了下头,缓缓推门而进。 众人视线扫过来。 陆途白皱眉,缓缓放下酒杯,其实也没喝,女人进来直接坐到角落,他喉结微动想起身,又忍了下来。 朋友也体会到尴尬,招呼着一起玩游戏。 沈伊没拒绝,桌上不知谁摆了盘软糖,她视线落在上面,没几秒又被移走,陆途白换成了盘零食。 男人没看她,正听朋友说话。 几轮下来,终于到她输了。 大家都认识,见面还喊沈伊姐,问问题也不敢为难,「沈伊姐至今最难忘的事是什么。」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安静。 沈伊抿了口酒,掀起眼皮,视线没什么焦点的落在对面。 她浅浅勾唇,「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讨厌吃糖么。」 陆途白闻声抬眼,撞进女人澄澈的眸里,心弦也被轻轻扯了一下。 她的声音在继续。 「因为我最好的朋友,让我去给她买糖的间隙,抑郁症自杀了。」 「我不该去买糖,我看到糖就想起她,我甚至不想生活,我活着就对不起她。」 「可是有一天,我喜欢一个人,我很想和他有以后,我想放下过去,我想原谅自己。」 沈伊红了眼眶,说不下去,再次端起酒杯,眼尾染上笑意,「陆途白,这一杯我敬你。」 仰头喝酒,泪落下来晕染在脸颊,她没喝完,直接起身离开。 仅仅几秒,大家都惊的愣在原地,陆途白推开酒杯,面色阴沉骂了句操,跟着追上去。 夜晚冷的生寒。 沈伊抹了下眼睛,上次晚宴坐在他副驾的女人,还说人家绿茶,到头来她才是那个局外人。 她没有矫情,只是觉得难受,难受到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陆途白结婚,这个人便永远不会属于她。 重逢以来,所有纠缠,可能只是在玩她。 这俩句话不停荡在脑海,然后周而复始,梦魇一般告诉她,这段故事结束了。 手腕被人扯了过去,映入眼帘,男人眉骨拧成焦躁的形态,他问,「沈伊,你是不是只会跑。」 沈伊抬头,只一瞬又别开眼,终于找回声音,话说出来带着哽咽,听上去委屈至极,「我只是觉得这样下去没意义。」 一股烦躁扑面而来,他知道她听到了。 风华正茂的年纪,偌大森林在身后等着,而他早早的就把自己困在一个叫沈伊的死局里。 什么他都认了。 重逢后的各种争锋相对,只有他自己明白,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她的对手。 垂眸,指尖下移握住,有些无奈,一字一句,「我说过要和她结婚吗?你觉得我会因为父母一句话把一辈子搭进去吗,至始至终我对你有一刻是在玩吗?你有问过我吗,你有跟我沟通过吗。」 连续几个问题,沈伊忘记了动作,只是怔怔站在原地,她啊,确实把自己困在那一片安全地带,以为陆途白答应她的告白也是玩玩,于是她自认为这段关系结束对双方都没影响。 总归是她太自私了,低估了陆途白,高估了自己。 男人目光锁着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语气不自觉放软,「沈伊,你从来就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有多喜欢你,不相信我能带你一起往前走,你只会自己躲起来。」 喜欢你那三个字出来,沈伊眼泪就像没了遮挡,硕硕落下来,整个人又狼狈又可怜,心中那些别扭的东西通通消失,有种如愿以偿的幸福感。 他又把她惹哭了,陆途白抬手给她擦眼泪,「别哭了,我心疼。」 沈伊任由他的指腹在脸上摩擦,温柔弥漫,包厢里她孤注一掷,什么自尊都抛下,也把心底的秘密全都说出来,这么多年了,她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只是这个交代,让她眼前的迷雾散开,梦境褪去,看到了真真正正的陆途白。 「对不起。」她垂下眼。 陆途白显然不太想跟她站在路口说话,脱下外套,不算轻柔的盖在女人身上,直接把她拎上车。 一路疾驰,她家的路线,车载音响正放着广播,依稀能听清好像是什么星象。 这关系不上不下,沈伊几次想再度开口,膝盖结痂的地方有点痒,她想伸手挠,男人直接牵住她,「别碰。」 而后目视前方,继续开车,手也没有放开。 热意传来,沈伊红了脸,耳边隔着电流听见广播,「里面在说什么?」 一路霓虹转瞬即逝,陆途白顺着方向看了眼,轻声,「说天上的星星在对你笑。」 沈伊闻言下意识仰头,群星浩荡摆在黑幕上,其中有几颗很亮,她无声看着,突然有一颗暗淡的星猛地亮起来。 小夏住在上面吗,会对她笑吗。 一定会的吧。 她收回视线,落在男人开车的侧颜,暗光下格外撩人,「谢谢。」 车刚好到楼下,沈伊有些犹豫,手在他掌心挣扎瞬,「我上去了。」 陆途白嗯了声,缓缓放手。 就在她手覆上车门那一瞬,车门被落了锁,她扭头,「怎么了?」 陆途白看着她,「忘了个事。」 「什么。」 「讨债。」 没给她反应机会,身影笼罩过来,唇齿温度,席卷所有感官,悸动不止。 一分钟两分钟,男人松开她,依然抵着她,嗓音微沉,「要负责?」 沈伊笑了,「嗯,负责。」 再次吻上,比刚刚更深入,天上的星星也跟着又亮了几颗。 她浑浑噩噩走过多少年,一时坠落,沉浸,又重来,寻觅良久,终于在原地,看到了路途白。 漫漫迷途,总有一归,归陆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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