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梦里,她作为先帝遗妃,本可以出宫养老,可偏偏是因为从前怠慢了某个不知名的才人,才落得那种境地。 咽喉间刻骨的疼还未在她心头散去,那样的痛处,未免让她有些忌惮。 张才人是第一次进凤栖宫,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才堪堪站起来。 “嫔妾是住在翠微宫偏殿的,娘娘在翠微宫旁落水,嫔妾罪该万死。” 张才人看着有些年纪了,容颜姣好,但眼角已有些皱纹,穿的一身衣裳竟是连她宫里的宫女都不如。 “无妨。此事与你无关,本宫并不是刻毒之人。” 怎的这样小事都要来叨扰,周旖锦有些不满。可想起那翠微宫主殿的嫔妃已经落了大牢,并没有打发她走。 她的头微微有些痛,不耐烦地挥手道:“桃红,请张才人出去罢。” “娘娘,”张才人嘴角颤了颤,继而挂了讨好的笑:“臣妾的儿子方才下学,臣妾由他同妾身一起来了,娘娘若是不介意,可否宽容大量,让质子向您请个安?” 张才人心里不是没有私欲的。 她原是边蜀玥国的妃子,甚至已经育有一子,却因母家卷入纷争,成了弃子一枚。 如今民风开化,对女子二嫁并无限制,她为了躲避抄家灭族的灾祸,不得不独身远嫁当时还是个不受宠皇子的魏景。 然而先帝驾崩,魏景即位后,玥国却突发动荡,她留在玥国唯一的皇子魏璇因皇室间斗争陷害,被献来了这大国为质。 魏璇名义上养在这宫里,实则只是那玥国质子之身,素来不受皇帝待见,她这个做母亲的,更不得圣宠,无法庇佑他安宁。 宫里内外,人人都可到他母子二人头上踩一脚,此举虽冒险,可若是魏璇有幸能得了贵妃娘娘一点青睐,也许他前途命运,还有一丝盼头。 她愿意豁出自己这一条命,换来给儿子铺路的机会。 张才人战战兢兢,过了许久,才发现贵妃娘娘撑着软榻倏地一下子站起来了,表情僵得像石头似的。 “召……召质子殿下进来。”周旖锦笃定,自己的声音是发着颤抖的。 正如梦中所示,新帝的生母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才人。若那一切是真的……周旖锦皱着眉,只觉得毛骨悚然,半晌才平复心绪。 虽不知道梦里魏璇上位是使了怎样的手段,但如果讨好了未来新帝,哪怕最后被打入冷宫,三年后皇帝一去世,她自然能挟恩图报,请求出宫去养老。 周旖锦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堪堪维持住面子上的冷静:“咳,桃红,快去请质子殿下。” 片刻,一少年低着头,由桃红领了进来见礼。 他身型欣长,墨发被玉冠束起,穿着深蓝色对襟长衫,统共没几处花纹,腰束了一块古朴墨玉,虽素的厉害,浑身却是姿态闲雅,衬得他孤瘦雪霜之姿。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来人声音清朗。
魏璇站在周旖锦面前,竟比她还高了半个头。
虽说张才人也得过圣宠,可魏璇却是玥国质子,在这宫里处境尴尬,自然比不上几个正经皇子,只敢以臣自称。 周旖锦仔细打量着他。 魏璇微微低着头,眉眼生的极俊美,直挺的鼻梁,黑眸深沉如墨,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只看一眼,便如妖孽般诱惑,惹得周旖锦不得不移开目光。 她从前只知道昭明先皇后在府邸时生了魏景第一个子嗣,魏景即位后亲自追封了那没活过一月的男孩为嫡长子,内心还醋了许久,从未注意过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质子。 宫里这么多年的磋磨,若他积怨已久,自己也难辞其咎。 周旖锦的脸色红了又白,讪笑道:“质子殿下竟这么大了,这些年未曾照顾,是本宫疏忽了。” “娘娘隆恩浩荡,璇儿还有三年就要行冠礼了。璇儿从玥国来,这几年怕叨扰,未曾给娘娘请安,还望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榻上的贵妃娘娘慢悠悠饮了口清茶,似是在出神,并未回张才人的话。 周旖锦的眼神仔仔细细在魏璇身上滑过,却无法从他如今的面容上看出未来那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的痕迹。 感受到她的注视,魏璇微微抬起头来,视线撞上那光彩夺目的女子。 一袭深紫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上好丝绸滚边绣了鎏金边的牡丹,裙摆蔓延到地上的白绒毯上。 淡薄罗裙缭姿镶银丝环绕,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掩映着一副清冷似雪的面孔,仿若不染尘埃的仙子般,活生生是瑰姿艳逸。 他终于信了,外人口中贵妃娘娘的国色天香。 见周旖锦许久一言不发,张才人有些惶恐:“娘娘,臣妾内心有愧,无以偿罪,只带了些补品来,还望娘娘不嫌弃。” 一旁的宫女将一盒人参呈上来。桃红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发笑。 这人参或许是张才人最能拿出手的宝物,可这种寒酸的品质,连在凤栖宫的库房里积灰都不配。 周旖锦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在魏璇身上打量了片刻。 人是清俊的模样,少年人的稚气未脱,甚至样貌有些太好了。 她一路看下去,最后落在他袖口不明显的一块补丁上,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堂堂皇子,怎得落魄到连她宫里侍卫都不如,衣裳都要打补丁的地步? 察觉到她的目光,魏璇心里颤了颤。周旖锦那眼神里掩不住的惊异和一闪而过的轻蔑,重重打在他心头。 他深知贵妃娘娘是不好相与的,心思狠毒的蛇蝎美人,她掌管六宫,凤栖宫里奢靡华丽,可母亲宫里的份例却每次都被克扣大半,一到了冬日连炭都烧不起,穿了再厚的衣衫都冷的发抖。 他怎么能期盼这样的人对他施以援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