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周璇这个名字,是在一个月前。 那天江陵陪我去看电影,看到一半,我注意到他有些心不在焉。 再回过头看他时,发现他正低头看手机,唇角噙着淡笑,眉眼间尽是放松的状态。 我看着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在看什么?」 江陵还是低着头,声音含笑,「周璇。」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周璇」这个名字,从江陵的嘴里念出来。 语速轻缓,把她的名字绕在舌尖,异常好听。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抬起头看我。 跟我对视了两秒后,他把手机递给我,一脸认真地解释, 「周璇是公司新来的同事,工作很认真,我只是把她当作可以提携的后辈。」 我直直盯着手机屏幕。 视频里的女孩好像在过生日,有人把蛋糕抹在她脸上,她完全不在意,反而咧嘴笑得很灿烂。 看得出,是个性格很好的女孩子。 「视频是同事发到群里的,我刚才也就是随便点进去看了一眼。」 江陵拉过我的手紧握住,温热的触感很明晰,声音是一贯的温和,「楠楠,信我。」 我看了他很久,他一副神情坦然的样子,不像是撒谎。 但不知怎么,我脑海里不断跳出他刚才的笑容。 一直到电影结束,我们都没再说一句话。 没想到,原来一切都早有预兆。 十几分钟后,浴室的门开了。 江陵换了一身睡衣,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 对上我视线的那一刻,江陵明显愣了一下, 「你翻我手机?」 我刚想说话,忍不住喉头痒意,捂着唇小声咳了起来。 江陵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问,「你感冒了?」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已经入秋了,我从小抵抗力就比较差,稍不注意,就会引起很严重的感冒发烧。 和江陵在一起五年,往年每次快到换季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每天盯着天气预报,提醒我带伞,或者抓着我去健身房,各种防患于未然。 我笑他过度紧张,他便会从后面揽住我的腰,头埋在我肩窝上,闷闷地说, 「我不想你生病,感冒也不行。」 可是这几天,我和江陵陷入了莫名的冷战,这些变化,他好像完全没察觉到。 「最近工作太忙了,没注意。」江陵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拉回。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坐到床边的,替我拉了拉被子,眼神里有淡淡的愧疚,「下次不会了。」 我还握着他的手机,忍不住问:「只是因为工作?」 「我跟周璇真的没什么。」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烟点上,语气里满是疲惫。 我没说话,把刚才翻到的一段聊天记录递给他看。 时间是三天前,周璇好像喝醉了,半夜给江陵发了条微信, 「如果没有女朋友,你会喜欢我吗?」 江陵只回了一个字:「会。」 看到这段对话,江陵愣住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摁灭烟头,抬眼看我, 「我说了她只是同事,也保证过以后不会跟她发生什么,这还不够吗?」 说这话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嗓音里的失望和责怪,没有丝毫掩饰。 那一瞬间,我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 江陵的手机,在我们争吵的时候,非常不合时宜地又响了起来。 消息弹出来,是周璇发来的,问他吃饭了没。 紧接着又发来一句: 「我猜你肯定没吃,给你点了一份骨汤面,就是上次我带你去的那家哦。」 我呆呆地看着这句话,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撕扯,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其实之前江陵不怎么喜欢吃面。 小时候他家条件不好,他爸走得早,妈妈在外地打拼,经常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连饭都吃不饱。 那时江陵性子孤僻,人又闷,附近的孩子都不爱跟他玩,只有我经常去找他。 有次我去他家给他送东西,一进门,就看到他坐在长凳上,低垂着头默默吃面,清汤寡水,连一根青菜都没有。 发现我在看他,江陵好像有一瞬间的无措。 不过很快就收起情绪,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吃了起来。 我盯着他瘦削的侧脸,忽然觉得很难过。 也许,也有些同病相怜吧。 我妈心心念念就想要个儿子,却在生我的时候伤了身体,医生说以后很难有孕。 所以我妈一直很讨厌我。 那段无望又落寞的日子,是我和江陵互相陪伴,互相慰藉,一点点熬过来的。 一直到江陵初中毕业的时候,他妈妈创业成功,还上了当时的财经新闻,然后就把他带走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再见过他,直到在大学里再遇到。 在一起后,我发现江陵从来没吃过面。 我其实大概能猜到原因。 他不想再回忆起那时的窘迫。 可是最近,我经常看到他打包街口那家店的骨汤面回家。 一开始我还开玩笑一样问过他,为什么突然爱吃面了。 他回答得云淡风轻,「哪有什么原因,就是想吃了。」 那时我庆幸,看来他是真的放下了。 原来,是因为她。 我跟江陵提了分手。 拉行李箱拉链的时候,江陵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陈楠,你真的要走?」 我被迫抬起头看向他。 从前我一直很喜欢江陵看我的眼神,温柔细腻,整个人都有一种专注感。 大二那年,我和室友约定好去大理旅游,室友却临时有事爽约。 当时我想着,反正机票都买好了,攻略也都做了,索性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到达大理的第二天,我去爬山。 当若隐若现的霞光从烟雾迷离的山间溢出的瞬间,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江陵。 「你不是还在北京参加竞赛吗?」我问他,很是惊喜。 江陵搓了搓手,取下脖子上的围巾,一圈圈给我围上。 他的脸和耳尖被冻得通红,声音都有些发颤, 「在......在朋友圈看到你一个人来大理看日出,我不放心,提前赶回来了。」 「我想陪你一起看。」 江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淡金色的阳光映在了他眼底,滚烫的热意却撒在了我心里。 从大理回来后,我跟他的关系就微妙了起来,没多久我们就在一起了。 可现在似乎变了。 明明我还没变,明明我心里眼里还是只有他,可现在他对着我,只有烦躁和不耐烦。 大概,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吧。 「收拾完东西,明早就搬。」 收回思绪,我避开他的视线,抽出自己的手,「今晚我睡客房。」 凌晨十二点多的时候,我将将收拾完东西,浑身疲惫地躺在床上。 刚打开手机,就发现有一条好友申请:「我是周璇。」 通过验证之后,周璇一直没说话,鬼使神差,我点开了她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刚刚发的。 配图是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她的自拍,身后的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骨汤面。 第二张也是一碗骨汤面,拍摄的背景很熟悉。 餐桌是斜方格花纹,桌上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 而装玫瑰的花瓶,是我和江陵一起逛超市的时候买的。 周璇配的文字是「hhhh,和某人云吃面!(这是一条仅某人可见的朋友圈)」 下面,江陵给她点了个赞。 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 梦里一会儿是小时候,我拿着沾着药水的棉签,小心翼翼地帮江陵涂抹嘴角的淤青。 他还没什么反应,我倒是先心疼得哭了起来。 一会儿又是那次跟江陵在山上看日出,风很大,他微凉的手轻轻包裹住我的手,一起塞进他的口袋。 到最后却变成了江陵搂着周璇,两个人冷漠地从我身边走过,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留给我。 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以至于第二天醒来,下楼看到周璇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愣了。 之前我只在江陵手机里见过她的视频。 仔细想想,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老实说,周璇挺漂亮的,皮肤白,脖子又细又长。 她坐在沙发上,微仰着脸,头上好像破开了一道口子,还有点细微的血迹。 江陵正在给她擦药。 低着头,一只手固定住她的下巴,另一只在她额头上的伤口处轻轻按压。 动作很是小心。 周璇忍不住「嘶」地叫了一声。 江陵手上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了。 光正好从百叶窗的缝隙打进来。 照得他眼里的紧张和担忧一览无遗。 也让站在楼梯口的我,把这一幕看得格外清楚。 提行李箱的手,不自觉突然松开了,发出一声响动。 听到响动,江陵回过头,朝我皱了皱眉,却一句话都没有。 倒是周璇先开口了,大大方方介绍了自己,又解释说江陵今天要外出约客户,她是过来送文件的。 「你们公寓的电梯坏了,我刚才爬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没说话,拉着行李箱径直去开门。 开门的一瞬间,手被江陵攥住。 他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盯着我,语气里透着不耐烦,「还没闹够?」 他的力气很大,手腕被捏得生疼,我用足了劲挣扎,他却越箍越紧。 一拉一扯间,江陵手腕处一只灰色手表露了出来。 我突然顿住。 上个月江陵生日那天,我买了只银色腕表准备送给他,意外发现他手腕上已经有了一块灰色的。 看不出牌子,但从款式和样式来看,明显价值不菲。 江陵淡淡地说,是一个朋友送的。 现在江陵的家庭条件比我好太多,但他一直很照顾我的情绪,那是我第一次因为经济条件的悬殊,感到自卑和压力。 当时我其实并没表现出什么,不过江陵还是察觉到了。 他低低叹了口气,从身后抱住我,温热的嘴唇抵在我耳边,嗓音低沉温柔, 「戴什么手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送的。」 从那天开始,江陵就把那只名贵的手表收了起来,天天戴着我送的。 没想到,分手的第一天,他就戴回了那只灰色腕表。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平静地说,「让开。」 江陵也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缩回手,声音有点不自然, 「今天要去见的那个客户对公司很重要......」 话还没说完,周璇突然出声,提醒他该出发见客户了。 我瞟了她一眼,想到了什么,问江陵,「你手上这块是她送的吗?」 江陵沉默了。 过了很久才说,「陈楠,只不过是一块手表。」 我不想再跟他多说,拿起手机,电话还没拨通,陈瑞就到了。 陈瑞是我亲弟弟,比我小五岁。 我妈从来没放弃生儿子,四处求医问药,尝试了各种偏方和针灸理疗,被骗了不少钱。 终于在我五岁那年,她又怀孕了。 这些年,我妈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我弟,对我依旧很冷淡,但我跟我弟关系却还不错。 「只有一个行李箱吗?」陈瑞挠了挠头,一脸迟疑。 「对。」 「啊这......」陈瑞更纠结了,「我还以为你们女生搬家都是大包小包的,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就把一清哥也叫过来了。」 我微微一愣,「乔一清?」 「对啊,一清哥刚从上海出差回来,就被我拉过来——」 陈瑞话说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 里头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好了吗?」 「好了好了,你不用上来了,我们现在就下楼。」 陈瑞一边说,一边提起我的行李箱,「姐,走了。」 我没再犹豫,拿起包跟在他后面走出门。 身后江陵好像在喊我名字,但我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乔一清的车就停在路边。 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车里。 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微微有些愣神。 乔一清是我高中同学,我们那一届出了名的学神。 但他性格冷漠,我又比较内向,所以我们虽然是同桌,但几乎没说过几句话。 毕业后,我本来以为,我跟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直到两个月前,陈瑞进了一家证券公司实习,有次我去他公司找他,这才知道乔一清是他顶头上司。 「一清哥。」陈瑞突然喊了一声。 座位上的男人转头,恰好跟我四目相对。 我礼貌性地跟他打了声招呼,想了想,然后去开后车座的门。 刚要坐进去,就听乔一清说,「坐前面吧。」 「晕车坐前面会好点。」他淡淡地说。 我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去问他怎么知道我晕车,安静地关上后车门去坐副驾驶。 一路上我们几个都没再说话。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 乔一清把我们送到楼下,没上去,就自己开车回公司了。 我妈端着两碗菜从厨房出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面色不是很好。 看到陈瑞时,她的神情又变得温柔起来,「菜热好了,快来吃饭。」 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 我妈不喜欢我,所以这次我没打算在家住多久,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家。 傍晚的时候,我妈坐在沙发上织毛线。 可能是年纪大了,视力不好,灰色线团掉地上她也没发现。 我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把线团捡起来,放在茶几上。 正准备回房间,头顶传来我妈带着点怒气的责问声,「为什么跟江陵分手?」
我慢慢站起身,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