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 他话音刚落,我便出声应道: 「待我回府,便会让父亲遣人将退婚书送来,以全沈公子一番深情。」 沈家和贺家是世交,而我和沈乘意的婚事,是我还在娘胎时便定下的,算是指腹为婚,到如今,也有十六年了。 但要说我与沈乘意感情深厚,其实也不然,甚至我们其实并不熟。 只因在我尚且年幼时,沈家便将沈乘意送去了赫赫有名的白鹭书院求学,只为让他习得满腹经纶,将来能配得上我。 现在,我觉得他应是读书读傻了,竟能这般拎不清局面。 这人,不嫁也罢。 许是没想到我会答应得这般爽快,沈乘意明显有些惊讶,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有些欣喜地冲我道了一声:「多谢。」 「逆子!!为父送你外出求学,本是想让你开阔眼界,多加历练,日后方能配得上南枝!谁知你竟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你是想气死我和你娘啊!」 和沈乘意得偿所愿的欣喜不同,沈伯父气得直接又摔了一个瓷杯。 沈伯母更是直接上前拉起我的手,向来平静和煦的眼中满是歉意和内疚, 「南枝,自你幼时伯母便就看着你长大,在我心里,唯有你配家进我沈府大门。」 我安慰似的回握住沈伯母的手,这么多年来,沈伯母确实是除爹娘外,对我最好的人。 沈伯母拍拍我的手,回头瞪了沈乘意一眼: 「如今,你是铁了心要为了这个女子,忤逆我与你父亲,悔弃你与南枝的婚约是吗?」 沈乘意挺了挺背,掷地有声地落下一个字:「是!」 听到这个回答,沈伯母和沈伯父脸上的表情忽而就变了,似失望,似愤怒,又似嘲讽,直到最后,归于平静。 还是沈伯父先开了口:「我沈云川一生重诺,所以我沈家和贺家定下的婚约,绝不会做废,沈家定会有一名嫡子与南枝成婚。」 「既然你不愿娶南枝,那从今往后,我沈云川,便没有你这个儿子,沈家也没你这个少爷,你走吧。」 随即,沈伯父转过身,对着一旁的下人们挥了挥手。 一群下人当即领命,上前作势要将沈乘意和他的絮絮姑娘赶出府去。 沈乘意似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一甩衣袖牵起絮絮便要离开。 「等等。」就在他快要踏出府门是,沈伯母忽然开口道:「如今你与沈家既然没了关系,那府中的东西,你便不能带走。」 沈乘意脚步一顿,身形微微晃动了两下,絮絮不可置信地回头望了沈伯母一眼。 身上的锦衣华服,金银玉石,还有银票钱袋,被沈乘意一件件抛下,直到只剩里衣。 他每卸下一样物件,絮絮的眼中便划过一丝心痛。 只是不知她心痛的,是为她受辱的沈乘意,还是那满地金银。 那堆东西里,甚至有不少都是我送给沈乘意,件件都是世间少有的珍品。 「南枝,这件事,是沈家对不住你,亦是这逆子配不上你。」 待到沈乘意两人走远,沈伯母连忙宽慰我道: 「至于退婚一事,我们且得同你爹娘商议。」 「不过你放心,我与你娘亲同姐妹,哪怕往后你与我们沈家确实无缘,我也会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你切莫因为此事同伯母疏离了。」 我冲她柔柔一笑,撒娇道:「自然不会,南枝日后还想吃伯母做的栗子酥呢。」 沈伯母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正巧今日府上采了新鲜栗子,伯母这就去给你做。」 沈乘意与相府决裂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京中久无大事,各府的夫人小姐们闲得日日只知品茶赏花,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件消磨时间的事。 也就两三日的功夫,沈乘意和柳絮絮的那点事情,就被查了个底掉。 那絮絮姑娘本名柳絮絮,原是白鹭山下的农家女,爹娘早逝,一直靠着一户好心邻居的接济过活。 前些日子,她本是要与那邻居家的小儿子拜堂成亲的。 但就在成亲前一个月,她遇到了沈乘意,还怀了沈乘意的孩子,这门婚事便也就这么黄了。 然而,柳絮絮原以为自己是攀上了高枝,却没想到这好日子还没过上半日,沈乘意就被丞相府扫地出门了。 我坐在珍馐阁的雅间里,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隔壁的客人八卦,说到精彩之处,还会传出阵阵讥笑。 珍馐阁是京中最好的茶楼,接待的客人向来非富即贵。 从这些人嘴里传出的消息,大多都是可信的。 我对沈乘意和柳絮絮的事并不上心,自然也就没去打听调查。 原以为这两人演的不过就是一出非卿不娶的戏码,却不曾想背后竟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如此看来,这两个人,一个背信弃义,一个忘恩负义,甚是登对。 眼见茶水见了底,一盘桂花糕也吃得差不多了,隔壁的客人应该也乏了,八卦的声音渐小,我这才起身打道回府。 刚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坐下,下人便来传报,说是府外有一女子想要见我。 柳絮絮前来找我,穿着一身顶好的锦缎襦裙,头上簪了两支金步摇,穿着倒是贵气了不少。 只可惜,站在我跟前,她依旧是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柳姑娘有什么话便直说吧。」我捻起腰间的玉佩,在手中随意把玩起来。 玉是上好的暖玉,莹润如水,是爹爹念我畏寒,特意着人寻来的。 柳絮絮望着我手中的玉佩,眼中闪过一缕幽光, 「贺姑娘,我此番来找你……是想让你成全我与乘意的。」 她说着,语气怯懦委屈。 我挑挑眉,那日在沈府,我不是已经决定成全他们了吗? 怎么现在说得像是我有意为难他们似的? 沉默片刻,我缓缓道: 「柳姑娘,那日在丞相府,我便已经说过愿意成全你与沈乘意,不知柳姑娘今日到底是何意?」 「贺姑娘……」柳絮絮抬头望着我,眼中浸着一层薄泪,「我知你为人大度,心胸广阔,我今日,是想求你正式与乘意退亲的。」 我一怔,我成全他们与否,与我和沈家的婚约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还不等我想明白,柳絮絮双眸盈泪,继续开口道: 「你也知道,如今乘意因为这件事,已然成了京中笑柄,他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折辱?」 「贺小姐,我知道伯父伯母那日定是一时生气,才会将他赶出去的,乘意到底是他们的亲儿子,况且我还怀着沈家的骨肉,只要,只要……」 她话说到一半,我忽然接了过来, 「只要我正式与沈乘意退了婚,让沈伯父沈伯母没了生气的由头,他们便会原谅沈乘意,甚至还能看在你肚子孩子的份上,接纳你,将你们接回丞相府?」 可笑,他沈乘意受辱虽与我有关,却不是因我而起,如今她这番心疼哭诉,倒像是我犯了错似的。 「对!」柳絮絮连忙点头,清秀的小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我心中一冷,淡淡道:「那柳姑娘你怕是求错人了,且不说沈乘意落到这般处境不单是因为我,单说那日沈伯父沈伯母之所以那般生气,全然是因你而起。」 「我?」闻言,柳絮絮面色一僵。 放下手中的玉佩,我站起身,行至柳絮絮跟前,轻叹了一口气: 「自然是因为你,沈乘意虽然有些傻,但到底是相府少爷,身份尊贵,若不是因为你,他大可继续当他的相府嫡子,又何至于此?」 「所以你若是真的心疼他,大可直接离开他,而不是将自己的过错推诿他人。」 柳絮絮张张嘴,终于是收起了她那一贯如小白花般的娇弱神情,咬咬牙低声道: 「我与乘意是真心相爱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他的!」 啧,还挺深情。 只可惜,她注定是不会被沈家接受的。 在我这里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柳絮絮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最终,她沉了沉脸,敷衍地朝我行了个蹩脚的礼:「既然如此,那絮絮便不打扰贺小姐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我原以为这件事便也就到此为止了,直到第二日一早,沈乘意气势汹汹地敲开了贺府大门。 说是昨日柳絮絮从我这里回去之后,一直心情欠佳,还止不住地落泪,差点伤了胎气。 在他看来,应是我刻意刁难了柳絮絮,还恶意言语中伤于她。 「沈公子莫不是想多了,我虽确实和柳姑娘交谈过几句,但也是柳姑娘主动寻上门的。我说的也不过都是实话,莫说刁难中伤了,怕是连恶言恶语也算不上。」 他满脸鄙夷厌恶,瞪着我道: 「从前我还以为你是个贤德大度之人,还对你心怀歉意,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若是絮絮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差池,我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皱了皱眉,只觉得他脑子应该是真的坏了。 片刻,我挥挥手,对着看门的家丁道:「关门,他若是下次再来,直接赶走便是了。」 5 我与沈乘意的婚约,原是一个玩笑。 早年间,在沈伯父当上丞相前,沈家极为没落,只有一间破旧的茅草屋。 而贺家世代经商,最不缺的就是钱财。 我爹同沈伯父自幼一起长大,他知晓沈伯父其人公正上进,还有满腔才华,于是便不计回报的扶持沈伯父。 上至人际打点,下至柴米油盐,只要是钱能解决的,我爹从不吝啬。 好在沈伯父也没有辜负我爹的帮扶,一朝金榜题名,在朝中也是步步高升,直至坐上丞相之位。 所以为了报答我爹,沈伯父一早便许诺,若日后我娘生了个儿子,他便收为义子,一生庇佑,若是生了个女儿,那便与他沈家结为姻亲,执掌沈家家业。 起初我爹娘只当这是句玩笑话,直到我出生那日,沈伯父抬了整整九十九抬聘礼登门,从此便定下了这门婚事。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板上钉钉的姻缘,还能被人如此轻易地就拆散了。 沈乘意和柳絮絮天真地以为,沈伯父沈伯母早晚会接受他们的爱情。 却不知,以贺家对沈家的恩情,沈伯父只怕是宁愿无子,也不愿让折辱我的人嫁进沈家大门。 然而眼下沈乘意还沉溺在柳絮絮的温柔乡里,更是拎不清自己到底处境如何。 那日离开相府时,他只归还了身上的物件,在外应是还有些许存银。 他不忍柳絮絮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受苦,便样样都安排得极好。 宅子是三进三出的,虽不如相府,但也算得上气派。 床榻是紫檀的,颐养身心。 就连吃喝,都是按照从前丞相府的标准置办的。 小月絮絮叨叨地跟我数着他这些天采买的东西,我浅浅一算,怎么也有两三千两,比他这十几年来为我采买礼物的钱还要多出数倍。 当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落魄的少爷也比常人强。 只是不知他那点积蓄还能撑多久。 6 再见到柳絮絮,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我在逛街时,正好撞见她从异珍阁出来。 此时她的肤色白皙透亮了许多,小腹也有了明显的隆起。 看起来被沈乘意养得不错。 见到我,她一改之前的怯懦,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贺小姐,许久不见。」 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久,我们半月前才见过。」 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从没与她见过。 想起上次沈乘意为她大闹贺府,我皱了皱眉,默默同她拉开了距离,半点不想沾染麻烦。 柳絮絮明显一愣,脸上的笑容也僵了片刻。 随即才回过神来,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道: 「贺小姐也是来取首饰的吗?相公说这异珍阁的雕工最好,特意让我来制了一对玉佩呢。」 我眯了眯眸子,这才注意到她腰间系了一块玉佩,上好的白玉被雕刻成了绽放的莲花,晶莹温润,栩栩如生。 当真是好大一朵白莲。 然而我看这块白玉却是眼熟得紧,打量片刻才猛然想起,这块玉牌,应是我当初送予沈乘意定情之物。 无他,只因这般品相的白玉,只怕除了贺家,便也寻不出第二块了。 这块白玉原本有巴掌大,是当初爹爹意外所得,原是打算上贡宫中的。 恰逢沈乘意离京求学,爹爹便将这块白玉一分为二,制成了两块玉佩。 一块给了我,一块给了沈乘意,取了个珠联璧合之意,权当是我送他的定情之物。 现如今,那本就已经被一分为二的玉佩,再度被分割成了两块,就这样明晃晃地系在她的腰间。 柳絮絮兴许是想恶心我一番。 我也确实被恶心到了,顶好的一块玉,一分再分,竟是变成了这般小家子气的模样。 也罢,想来这块玉应该是除了那些散碎银两外,沈乘意现下最能拿得出手的物件了。 区区一块玉佩而已,全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抬眸,望着柳絮絮藏着得意的双眸,我漫不经心道: 「什么首饰还要本小姐亲自来取?这种活应是下人来做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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