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胃部剧烈的疼痛折磨得我几近昏厥。
阳光灼烈,却驱不散寒意。
房间里空空荡荡。
这么多年,我身边一直都只有周澍。
唯一的朋友,也在大学毕业后就去了国外读研,后来干脆定居在那边。
她不太喜欢周澍。
我们已经很少联系。
我从床边摔下去,蜷缩在床边,痛得一身冷汗,喉咙涌上的甜腥味很快弥漫到口腔。
周澍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过来的。
「考虑好了吗?」
他语气里透着冷漠和不耐,却还在勉强忍着劝我,
「你钱要少一点,我痛快给你,早点结束,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耗着,对你有什么好处?」
「唐容,你说话。」
疼痛好一阵才缓过去,我慢慢坐起来,靠着床架,声音急促:「好啊,那就一半吧。」
像是没意识到我会这么好说话,他愣了一下:「真的?」
「嗯,但你要回家一趟,带上最开始那把吉他,唱首歌给我听。」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怀念什么,可能是人快要死了,总是记挂着生命里难以割舍的部分。
周澍回来的时候,我恰好在楼下。
他从车里走出来,身边还跟着罗秋。
我忍不住嘲讽:「感情就这么好,一刻都离不开?」
罗秋挽着他手臂,笑容宽和而无奈:
「唐姐姐可能是年纪大了,当然不懂我们年轻人的情趣。热恋期本来就是这样的。」
我怎么可能不懂。
我和周澍有过很长很长的一段热恋期。
长到我曾经以为那是永远。
5
周澍跟我上楼前,罗秋故意抓着他,在他白衬衫的领口留下一枚口红印。
「早去早回,我在楼下等你。」
罗秋表情恋恋不舍,开口的嗓音也很甜,「晚点还要去滨海公园看落日的。」
她用这把嗓音,和周澍合唱了好多首情歌。
周澍点点头。
上楼,周澍进门,在那张老旧的沙发上坐下,然后从背后取下吉他:「你要听什么?」
「《求婚》」
他动作一下子停住了,皱着眉,像看什么怪物那样打量着我。
不知道那一瞬间,他心里闪过的是什么?
会不会是十八岁的周澍和二十岁的唐容并肩坐在操场角落,黑暗里他弹着吉他,每一个音都没有错。
唱完之后,他收起吉他,揽着我靠在他肩上:「这是我写过最满意的歌,送给我最喜欢的容容。」
可是现在。
半晌,他忽然冷笑一声:「想打感情牌是吧?唐容,我告诉你,不可能,要听,我弹给你听。」
好端端的一首情歌,被他弹得支离破碎。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的唱功退步成这样……反倒火了,简直没天理。」
他被戳中痛脚,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你也配说这种话?那几年我那么信任你,把一切工作都交给你安排,结果呢?你的眼光和工作能力差劲成这样。要不是脱离了你,我现在还红不起来。」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我硬生生咽下去,我看着他,点点头:「对,我眼光是不好。」
「少废话。」
因为周澍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只是拿过我手机,把关于他的一切,连同云盘里的备份都删了个干净。
其实他很清楚,我根本不会曝光这些。
因为我实在是怕极了和人无休止的争吵辩论。
周澍刚有点名气那会儿,曾经卷入一场抄袭风波。
他所有社交账号,铺天盖地涌来恶评,他自己承受不住,都是我处理的。
熬到半夜,我点开私信,一张血淋淋的鬼图蹦出来,上面被 P 上了周澍支离破碎的脸。
从那之后,我就不在网络上发表任何评论了。
……
周澍删完了一切,又站起身来:「走吧,趁着民政局还没关门,赶紧把离婚证领了。」
去的路上,我坐在副驾,他和罗秋在后排。
这事他竟也不避着她,想必是早把罗秋哄好了。
画面在后视镜里清清楚楚。
罗秋玩着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那把吉他那么破,我给你换把新的好不好?」
「好。」周澍应得毫不犹豫。
罗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意有所指地说:「有些东西又老又旧,本来就早该丢掉了。」
止痛药的分量太轻,胃部的痛越来越强烈,我额头冷汗涔涔,终于忍不住说:
「周澍,你女朋友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多要一千万,不然这婚别离了。」
罗秋终于安静了。
6
赶在民政局下班前,我和周澍成功拿到了离婚证。
他和罗秋去滨海公园看日落,我打车去医院,我们各奔东西。
去的路上,司机在听电台,恰好放的是周澍的歌,是他出道的第一张专辑,《献给爱人》。
那时候他的声音还很清澈,一声一声,唱得字句情深。
可那爱人,已经被亲手扼杀在去年秋天。
我还记得去年秋天,周澍终于靠着一张入围最高奖项的专辑,一炮而红。
与之对应的,是公司一早给他安排了新的经纪人,和因为家附近到处都是记者,躲在酒店里半个月没出过门的我。
那天半夜,他从庆功宴上回来,带着满身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
像是睡莲。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周澍,我要出门。」
「不行。」
他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之前我们有些约会好像被人扒出来了,现在那些记者四处找证据,你别害我。」
我心尖一痛,仰头看着他:「所以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为了你的星途坦荡,我要在这地方躲一辈子,是吗?」
他眼中涌上几分戾气:「在闹什么?」
「唐容,你变了。为了写歌我几天几夜没合眼,参加综艺被恶剪,不见你关心一声。现在我拿了奖,结果你连句祝贺都没有是吗?」
说完这句话,大概是醉意上涌,他没理会我,摔上门出去了。
先变的人说我变了。
我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在笑,可眼角有眼泪淌下。
7
一开始,我还没办住院手续,只是定期过去治疗。
拿着那笔钱,我把租了很多年的这间出租屋买了下来。
因为是老房子,装修又旧得不行,再加上租了多年的情分,房东要价很便宜,还反复跟我确认:「唐小姐,你真的要买这房子啊?」
我点点头。
很快,我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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