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烈阳烤得教室外的梧桐叶子发焉。 蝉鸣声声不断。 树德初中部的四班。 下课铃刚刚响过,教室里死气沉沉的学生们瞬间精神,叽叽喳喳起来。 彭雪华合上地理书,吩咐课代表:“把上周五的地理小卷收上来。” “......” 下面瞬间怨声载道。 “我一个字都没写!” “不是说选做吗......” “哦豁。” 彭雪华没理会,冷哼一声后拿上那颗发旧的地球仪和课本,离开教室。 吊扇呼呼运作着,空气里蔓延开的全是燥热。热风往下,吹在越聚越多的学生脑袋上。 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围在同一处。 宋枝的桌前。 宋枝被围困在中央,手下按着众人的目标——地理小卷。 女孩白皙幼态的脸蛋全是清纯,神情有点苦恼:“你们别抢坏了。” 好几只手已经抓到她的卷子。 同桌羊琦姗护犊子似的站起来,去推那些没脸没皮挤到面前的男生:“你们要把宋枝憋死了,散开!” 其他人不住向宋枝哭嚎:“江湖救急!” “......” 看着一张张眼睛放绿光的脸,宋枝心想这也不是第一次,索性双手一松,任他们拿着抄去。 卷子一撒手,周围同学们很快散开,全部发疯似地夺笔狂抄。 羊琦姗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你就是太惯着他们了,每次都逮着你抄,看来年级第一的隐形负担也很重。” “没办法。”宋枝很无奈,“谁让是地理,其他科倒还好。” 毕竟众所周知彭雪华是年级上出名的灭绝师太,还是四班班主任,班里学生都特别怕她。 一般来说选做的卷子,那就是自动视为可以不做,不知道这次彭雪华抽什么风突然要收上去检查。 众人抄完后,长松一口气。 却不知道;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彭雪华在下一个课间杀回教室,带着更年期特有的严肃表情,手里还拿着那一摞刚收上去不久的地理小卷。 全班鸦雀无声,各自心中开始打鼓。 有种不妙的感觉。 彭雪华皱着眉,然后把一摞卷子重重往讲台上一扔,一声闷响:“这次的地理小卷,你们把我当傻子以为看不出来吗!” 好几个前排的学生明显浑身颤了一下,眼睛瞪大。 坐在第四排的宋枝捏着笔,一抬头,就对上彭雪华意味深长的目光。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被点了名。 “宋枝,你站起来。” 宋枝满面无害,乖顺地放下笔站起来,周身温软恬静的模样,令人发不起脾气。 何况还是年级第一。 就连在气头上的彭雪华,也压下几分火气,放缓声音说道:“宋枝,全班这次都抄的你卷子,你这不是在帮他们,是在害他们。” 宋枝认错态度良好,温软道:“是我的错,老师。”
就这态度。 彭雪华根本发不起火来:“算了你先坐下。” 宋枝:“谢谢老师。” 火力转移到其余抄作业的同学上。 班级气氛沉重压抑。 直到听到那句—— “有些人把地球自转一周改成自转一星期,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 安静两个数后,笑声爆发。 这谁忍得住。 彭雪华被小鬼们笑得鬼火冒,指着第一排黄金位置的周崇生:“你还笑别人!你抄得一个字不差不说,还直接把宋枝名字都抄上去了!” “......” 教室里哄堂大笑,场面愈发不可收拾。 最后。 彭雪华忍无可忍,拿起黑板擦重重拍着桌子:“最后一节体育课不用上了!除了宋枝,全部给我滚出来!!!” - 班级其他人被叫到操场跑圈,宋枝一个人待在教室里,检查这周回家要带的作业。 语文作业是和爸爸拍一张合照,再写一篇题目为《我的爸爸》的作文。 作文还好,至于照片...... 宋枝不禁撇撇嘴,爸爸实在太忙,可能真会忙到没有空和她拍一张照片。 下课铃响。 跑完圈的同学们相继回到教室,汗味四溢,还有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呜呜累死个人。”羊琦姗回到座位上,脸凑过来给她看,“看我的汗,看我的汗!走吧,陪我去喝奶茶。” 宋枝把作业一一塞进书包里:“不去,我要去找我爸爸。” “啊。”羊琦姗喘着气,“怎么突然要找你爸爸。” 宋枝:“听我妈妈说,我爸明天又要出差,我今天不去找他的话,我下周语文作业就泡汤了。” 羊琦姗恍然大悟:“对哦,语文作业要和爸爸拍照。” 收拾好东西,两人一同离开教室。 羊琦姗挽着宋枝胳膊,想到什么:“那你一个人去吗,远不远啊,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宋枝没有给别人添麻烦的习惯。 其实不远。 公交车半小时就到。 刚出校门口,就看见等在保安亭旁边的几个男生,都是同班的,以周崇生为首。 周崇生一见到宋枝,立马走上前,欲言又止:“能和你单独说两句话吗?” 羊琦姗露出八卦的眼神:“什么话要和宋枝单独说啊,我也要听。” 周崇生不愿意:“我要和宋枝单独说。” 宋枝见其他男生也在看这边,有些不好意思,往旁边走了几步:“你说吧。” “就那什么,”周崇生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抄你作业还害你一起被点名。” 原来这个事儿。 宋枝多少还是觉得惊讶,周崇生在班上属于那种调皮捣蛋的不良学生,没想过他会主动道歉。 “没事。” 宋枝沉默几秒后,抬眼很认真地看着周崇生:“但是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周崇生:“什么?” “下次——”宋枝顿了顿,“抄我作业的时候,能不抄我名字吗?” “......” 年度社死现场。 周崇生耳根不可见地有些发红,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嘀咕句知道了。 而后他和其他男生勾肩搭背地离开。 羊琦姗不会放过八卦的机会,激动地跑过来:“不是吧,他那个表情,和你表白了?” 宋枝瞪眼:“怎么会。” “怎么不会?”羊琦姗说,“你这么好看,周崇生也很帅啊,就是成绩差了点。不对,和你比的话,那不是一点。” 不想被误会,宋枝只好如实告知刚刚的对话。 羊琦姗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周崇生居然会道歉!!” 和羊琦姗道别后,宋枝独自到公交站台等车。 找到座位坐下后,宋枝拉开书包拉链取出手机,给宋长栋发短信:【爸爸,我现在来你医院找你。我能找到路,我直接到你办公室来。】 一时没收到回复。 直到公交到站,也没收到爸爸的回复。 宋枝收起手机,抬头看见百米开外的医院,正门口一块花岗岩刻字石,上面是金色楷书字体。 “莲庆精神康复中心。” 宋长栋是这里的院长。 自宋枝记事起,爸爸一直就是忙碌的。很忙很忙那种,忙到家里人见他一面都很难。 宋枝以前来过这里几次,和妈妈一起,能找到路。她凭着记忆,先到医院大堂,再坐电梯到五楼。 爸爸办公室在五楼的尽头。 电梯打开。 宋枝背着书包迈到长廊上,长廊安静,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尽头一扇窗开着,泄进几缕夏日余晖。 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爸爸,宋枝有点激动,一时忘记敲门,双手直接一推,嘴里更情不自禁地喊出声。 “爸爸,我——” 话音陡止。 室内的窗户没有拉帘,夏日余晖淌进来,暖色调的橘红色。里间白雾弥漫,烟草味充斥在宋枝鼻息间。 有人在抽烟。 抽烟的人不是宋长栋。 宋枝不认识。 清瘦的男人在桌前半坐半躺,姿态闲散恣意,两条长腿毫无规矩地交叠落在桌沿上。他侧对着窗户,脸孔一半在余晖里,一半在阴暗里,使人看不清神情。 却能感觉到深抑的气场。 男人应声抬头。 ——四目相对。 宋枝心跳停了一秒,呼吸变得轻缓,像在怕惊扰到什么。 也许是他眼底那一抹黑暗。 男人白肤黑发,神色寡淡,深眼窝的桃花眼含着笑,似极危险的瘾君子。眸色漆黑如有长夜,里面写尽请勿靠近。 他手指慢条斯理地敲在烟身上,落下一截烟灰,做这个动作时,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枝。 谁都没有先开口。 宋枝完全像是被封印,僵在原地。 那天的风说起就起,从窗户里灌进来,拂动男人垂额的黑发,将他指间香烟的火星子吹得明明灭灭。 还有男人面前一张薄薄的纸。 纸随风起。 在空中盘旋两圈后,落在宋枝的脚尖正前方。 她没有弯腰去捡,只低头去看。 诊断报告书。 患者:闻时礼 年龄:20 ...... 综SDS、SAS、SCL-90、BRMS等测评结果,患者人格测评不及格,属危险人格,重度恐慌症,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 后面还有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文字。 宋枝没有看完。 也看不懂。 好一会儿后。 宋枝弯腰捡起那张纸,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朝男人靠近,呼吸越来越紧。 “哥哥。” 她递过去诊断书:“这是你的吗?” 男人抽烟的动作一顿,眉梢微挑。他落过来的目光深沉笔直,微挑的桃花眼有着不自知的勾人。他对上宋枝水汪汪的眼睛,眼底浮出一丝玩味,懒洋洋从喉间哼出一个字。 “嗯?” 宋枝抿抿唇,重复:“这是你的。” 这次用的陈述句。 却没想到,那男人斯斯文文地露出笑容,眉眼清绝间却有着难掩的凉意,语速不紧不慢地问了宋枝一句。 “小朋友,你看我像病得这么不轻的人?”